尤其,方太大師在發生了大女兒身亡、夫人追随而去這種事,在終于有了兒子之後,就将偌大一個方家扔給方如沁那麼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娃,一個人出家去了。
這也太...
他有些時候,都難以想象,方如沁究竟是怎麼熬過這本就男女不平等,還要在狼窩裡去掏食兒養活弟妹的艱難歲月。
倒是幸好,上天終究還是眷待願意努力活着的人。
隻是那方家老三...
或許也是被這樣一個爹,這樣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傷透了心吧~
聽得方如沁已經嫁了個好夫婿,陵越的心頭可謂盡是欣慰。
但聽得方蘭生也結了婚,卻莫名感覺到有點異樣的同時,也有點同情那位孫月言小姐。
遇到個不負責任的丈夫,這可真是人生大忌。
正是因為個人的好惡,陵越跟這方太大師一者沒有見過面,二者也不想見面,三者也有些介意,遂一直以來,許多跟方家有關的事情,他都止于聽的這個階段,不像他與清和真人之間的交往,就差沒有變成清和真人的半個徒弟了。
遂這次再一聽百裡屠蘇的話,心頭自是難免有點莫名。
不過,陵越覺得,既然來都來了,出于禮貌,還是應當去拜訪一番。
這也是他作為晚輩應當去做的事。
他也略略有點想去探尋一下,令他心頭莫名的源頭。
隻是...
這歐陽少恭,百裡屠蘇提到了。
這方家姐弟連同魯家和孫家,百裡屠蘇也提到了。
那時刻盯着焚寂的風晴雪呢?
怎麼沒見百裡屠蘇提起?
莫非...
呵~
這或許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在心頭,有無數個念頭竄過,但面上,陵越卻是笑着打趣:“呵~遇見友人,屠蘇倒是開朗了許多。這莫不是學會了方蘭生的話痨?”
當然,在陵越的心頭,也是欣慰的。
的确,相比在天墉城,百裡屠蘇開朗了很多。
以往,他總希望百裡屠蘇能夠過得快樂一些。
但處在天墉城那麼一個牢籠中...
雖說知曉現在所謂的快意江湖是一場幻夢,但若是這至少能夠讓百裡屠蘇獲得片刻的快樂,似乎也是值得的,不是嗎?
師尊曾說,人生不過一場虛空...
等等!
莫非在炎帝神農洞的那位認識師尊?
否則,怎麼解釋那個前輩的态度忽然轉換?
就跟魔尊一樣?
莫非...這其中還有些糾葛?
那個山神并未直接告訴他,九頭蛇一事的答案,而是讓他去炎帝神農洞...
這...
那個山神...
等等!
這些事情也确實不是他該去管的,隻要那位前輩為他開解了疑惑便好。
若是如此說來,陵陽可比他清醒得多啊~
這天墉城的破局交給陵陽,他也能徹徹底底的放心了。
倒也難怪,這陵陽的功力提升了那麼多。
這就是入世道嗎?
若是如此,在百裡屠蘇的身上,又是否能夠尚存那麼一絲生機呢?
百裡屠蘇被陵越如此調笑,一下就面紅過耳,口齒不清:“...師師兄...我...”
陵越淺淺笑笑:“師兄沒有别的意思,隻是覺得你這樣挺好的。你以前就是心思太重了。”
百裡屠蘇一怔,也顧不得羞澀,小心地擡起眼來,将眼前的人一番打量,之前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不由略略怯怯地試探了一句:“...真的嗎?你沒有不開心吧?”
陵越卻真誠得無與倫比:“沒有,我真心為你有了朋友而感到高興。”
百裡屠蘇那杏眸立刻就瞪大了,差點就一下彈起,退到柱子邊去站着,搖着頭,難以相信:“...你不是我師兄!”
以前,他可是被陵越的醋酸給就差沒有磨皮消骨了。
竟然在聽了那麼多事情之後,陵越還能那麼淡定?!
騙鬼呢吧?!
不過...
好像...這世上也沒有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陵越了吧?
可...
這也...
面對他的逃離,陵越竟也那麼心平氣和?
這...
天啊!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面前的這個人當真是陵越嗎?
不會是陵越被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給附了體吧?
可陵越武功高強,道法高深,也應該不會啊~
這...
一時之間,百裡屠蘇竟覺得眼前的人,真假難辨。
被百裡屠蘇這樣一個枕邊人,這麼直接地喊出這麼一句話,也将陵越一駭。
曾經那種奇異的感覺,也湧上了心頭。
确實,按照他以前的脾氣,在聽到百裡屠蘇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的時候,早就幾個重重的耳光劈頭蓋臉下去了。
因為...他最見不得百裡屠蘇的自輕自賤和不愛惜性命。
這是他的紅線。
然而,那個時候,他卻隻是手指動了動,并沒有真正動作的同時,還去壓抑内心的那種波濤洶湧...
這...
之前...
是不是...他确實受了些影響?
還是因為那仙根...
或是因為經過肇臨的事情之後,他已經在内心當中并沒有再把百裡屠蘇當做是曾經那個封閉内向的小師弟,而是将百裡屠蘇當做了一個可以在武力上與他并肩的人?
這...
或許是他也在一步一步走向成熟吧~
以前...
其實他是對百裡屠蘇的自輕自賤和不愛惜性命沒有任何辦法。
才想着,用疼痛能夠将人規範。
然而...
最終卻造成了彼此間的相互折磨。
曾經,因為歐陽少恭,他确實動過懷柔策略的心思也做過懷柔策略,但...
這樣的他,違背了本心,也看輕了他與百裡屠蘇之間的感情。
而現在,百裡屠蘇感受到了紅塵,感覺到了快樂,感覺到其自身的價值,如此...不也正是看到了人生的方向嗎?
其實,一直以來,百裡屠蘇都還處于剛剛失去記憶的那種狀态之下。
迷茫。
空寂。
不知所措。
沒有目标。
看不到未來。
所有的可以去做的事情,都是他告訴給百裡屠蘇的。
那其中或許沒有一件是百裡屠蘇真正想去做的。
日複一日。
年複一年。
都在那方寸之地,一招一式。
然而,所做的這些,又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空懷劍術,卻不知劍為何執。
如此,何以去要求百裡屠蘇不去尋求那飛蛾撲火所帶來的飛蛾實際存在呢?
天墉城的那些弟子,雖然所過的生活也和百裡屠蘇差不多,但...
他們有志同道合的夥伴。
他們有風雨同舟的道侶。
他們有勾心鬥角的對手。
百裡屠蘇有什麼呢?
或許...
陵越心下相當複雜,但面上卻是鎖着眉,一拍桌子。
“嘭!”
微微眯眼,眼中全是威脅:“從現在開始,誰也不許見!”
百裡屠蘇一愣。
這...
這好像才是他的師兄啊~
師兄還會變臉嗎?
瞧着百裡屠蘇這一臉的“這才好像是對的~”,陵越的眼睛裡是怨念,語氣裡是十分無奈:“現在就是你師兄了,對吧?”
百裡屠蘇愣愣地點了點頭。
陵越實在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在你們眼中就是這樣?”
“你們?”百裡屠蘇蹙了蹙眉,“還有誰...”
“芙蕖也說,兇巴巴的才是我。”陵越翻了個小小的白眼,忍不住地扶額,無語得很,“你們真是...”
百裡屠蘇卻是道:“少恭也這麼覺得。”
“你們...”陵越喉頭一梗,放下手來。
皺緊了英眉,萬分不解:“我什麼時候在你們的眼裡變得這麼可怕?我何時拿你們如何過?”
且内心之中,陵越也扪心自問,确實對這些親近之人,他是溫和的,極好說話的。
然而,卻沒想到,竟然得到的都是...差評?!
這也...
再者,他可從來沒對這些親近之人使出些令人難以承受的手段。
他們竟差點把他當魔頭?!
他這估計是比窦娥還冤得慌~
百裡屠蘇抿了抿唇,又弱弱地補充了一句:“...陵陽也很怕你。”
陵越都快氣笑了:“他何時怕過我?經常與我意見相左,和我争吵不休。還時常說些拐着彎兒罵人的話,我也一笑置之。他莫不是在逗你吧?”
陵陽那個家夥兒,那是真表面怕他,實際那骨頭比鐵梨木都硬。
上刑都能一聲不吭的。
就更别說很多時候,他都隻是嘴上威脅一下,實際什麼都沒幹過。
陵陽那個家夥兒可是個人精。
就在你的雷區邊緣蹦跶,卻又偏偏就沒有踩下去。
讓人可是無可奈何得很。
百裡屠蘇才不信。
一個人的眼神,肯定是做不得假的。
每次提到陵越,陵陽都一副慫趴趴的樣子,要是不怕,那才有鬼呢!
再說,他...有時,其實也有點怕陵越。
陵越發起脾氣來,他可記得太清楚,他當年不好好吃飯,被甩了五個耳光,臉都腫了兩月有餘的事。
待他都尚且如此,就更别說對待陵陽他們了。
陵越實在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遂瞥了一眼天色,道:“好了,夜太深了,趕了許久的路,我也累了。我們回少恭家去休息吧~”
百裡屠蘇也跟着瞥了一眼天色,此刻都應該是要到卯時正了,趕忙應道:“好~”
陵越收了結界,就帶着百裡屠蘇直接禦劍去了歐陽府門口。
百裡屠蘇見得歐陽府的小厮尚有留門,才終于想起,他今日是前去抓采花賊的,歐陽少恭還在府邸裡等着他回來呢。
結果,跟陵越之間商讨事情,卻将這個事情給忘了。
這個時候,歐陽少恭一定還等着他的。
這...
一抹愧疚湧上心頭,讓領路的百裡屠蘇腳步加快了不少。
陵越察覺到百裡屠蘇在加速,倒也沒說什麼。
隻是也跟着加速,也借着走在百裡屠蘇身後的便利,迅速打量歐陽府。
百裡屠蘇也不顧别的,一把沖進茶室:“少恭,我回來了~”
此刻,歐陽少恭正有些昏昏欲睡,聽見百裡屠蘇的聲音響起,還有點迷迷蒙蒙的:“嗯~”
搖了搖頭,清醒些之後,才緩緩站起身來。
往聲音源頭一瞧,歐陽少恭眨眨眼,略略有些吃驚:“...大師兄,你怎麼也來了?”
本在百裡屠蘇身後些的陵越往前一步,走到百裡屠蘇身側,一本正經地“說明”情況:“參加完太華山南熏真人的掌門接任儀式之後,回到天墉城聽說了肇臨遇害一事的各種糾纏,也擔心屠蘇的情況,便請命來追查此事。我相信屠蘇是清白的,也相信肇臨的遇害是另有緣由。我此行目的便是還屠蘇一個清白,給肇臨一個交代,順帶看顧屠蘇的身體。這紅塵畢竟比不得昆侖山的清氣,有我在,屠蘇也能輕松一些。”
看了一眼身側的百裡屠蘇:“聽屠蘇說,少恭你能幫他治療煞氣。”
又看向歐陽少恭,微微欠身:“如此,我代師尊多謝少恭的幫助。”
直起腰身來,眼眸中全是欽佩與欣慰:“此事也困擾了家師很久,倒是沒想到少恭醫術了得,可通仙神了~”
歐陽少恭心底裡的那隻狐狸摸了摸下巴。
這...是陵越?
怎麼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雖說陵越确實是個長袖善舞之人,但裝成這副模樣...是否代價也太大了些?
克制住本能的反應的同時,還得演出一副與本身性情完全不一樣的狀态...
呵~
事情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
歐陽少恭趕忙擺擺手:“哪裡~哪裡~大師兄言重了~”
看了百裡屠蘇一眼,一臉醫者的正直,眼中卻透露出見到百裡屠蘇健康的作為摯友的欣慰:“我不過就是對疑難雜症感到手癢和确實希望幫助屠蘇罷了。”
“無論如何,還是多謝。”陵越卻依舊鄭重嚴肅。
繼而又微微勾勾嘴角,态度溫和:“叫我阿越吧~天墉城的身份也不适合這紅塵。”
“好~”歐陽少恭一口應下。
又略略有點歉意道:“夜已經很深了,我這就幫阿越打點一下,早些歇下。”
陵越卻是婉拒了:“不用,我與屠蘇同住就是。”
歐陽少恭有些為難地皺皺眉:“這...也太委屈阿越了。”
陵越淡淡笑笑:“不委屈。我們師兄弟同吃同住已經習慣了。”
歐陽少恭倒也很好說話:“若這是阿越的意思,那我也不再堅持了。明日,我會遣付叔給阿越再準備一套物什的。此刻,付叔都已經歇下了,就請阿越暫時委屈一下了。”
陵越并不介意:“無礙。”
歐陽少恭看向百裡屠蘇,道:“屠蘇,帶阿越去休息吧~”
此刻,百裡屠蘇的面容上竟暈上了一些為難:“...那個...少恭...我...”
“等等!不對!”歐陽少恭一下反應過來。
又看向百裡屠蘇,十分不解:“屠蘇,你不是去追采花大盜了嗎?怎麼會...”
目光在陵越那邊去晃了一圈兒,又回到百裡屠蘇這邊,難以置信:“總不可能阿越是那個采花大盜吧?”
“少恭,莫要胡說!”百裡屠蘇的那張俊臉全紅了,急急解釋道,“我的确是去了沐小姐家蹲守,也遇見了黑影,那黑影輕功也很不錯。但把人追到了,才發覺是陸公子。他也是去蹲守的。他對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而後我們不歡而散。之後,我才遇見師兄的。”
歐陽少恭有些好奇:“他對你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陵越也跟着看向百裡屠蘇,略略有一些好奇這位陸公子是什麼人。
“他就說...”百裡屠蘇将陸方舟的話複述了一遍,又略略講了講當時的情況。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歐陽少恭,擔憂就在眉眼間:“少恭,他說的是真的嗎?你不會有麻煩吧?”
歐陽少恭欲言又止:“...此事...他...”
也不知道到底想到了什麼,竟搖了搖頭,深深歎了口氣:“哎~”
百裡屠蘇十分不解:“少恭何故歎氣?”
将事情聽了個全程的陵越,瞥了一眼歐陽少恭的模樣,又看向百裡屠蘇,輕輕按了按百裡屠蘇的肩頭:“屠蘇,不用問了。我知道少恭為何歎氣。”
百裡屠蘇不僅僅對歐陽少恭的反應疑惑加深,也對陵越居然知道歐陽少恭在想什麼疑惑加深:“為何?”
陵越卻在此刻看向了歐陽少恭:“這位陸公子應該跟少恭有些過節吧?”
歐陽少恭有些難言地笑笑:“是,阿越目光如炬。”
陵越又看向百裡屠蘇,十分笃定:“所以,屠蘇你不用擔心少恭了。那隻是那位陸公子因着與少恭有過節,這才口不擇言的,不用放在心上。傳言不可信。”
百裡屠蘇看了歐陽少恭一眼。
歐陽少恭在此刻沖着他點了點頭。
百裡屠蘇這才有點似懂非懂地應下了:“哦~”
但百裡屠蘇的心裡,還是有點想不通,陵越怎麼知道歐陽少恭在想什麼。
歐陽少恭用目光十分漫不經心地掃了掃百裡屠蘇和陵越兩人,又帶着溫和的笑意道:“好了~大家早些歇息吧~明日我會遣廚房為兩位接風洗塵。”
陵越略略一颔首,同是溫和地回道:“多謝少恭。我和屠蘇就先走一步。少恭也早些休息。”
歐陽少恭笑着應下:“好~”
陵越一瞧身旁的百裡屠蘇好像還陷在之前的那個問題之中,也沒有多言,隻是攬住了百裡屠蘇的肩頭。
百裡屠蘇這才反應過來,沖着歐陽少恭微一點頭,這才與陵越一道離去。
歐陽少恭就站在原地,目送兩人離去。
待得兩人走後,歐陽少恭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後。
微微眯了眯眼。
略略一定睛,也跟着走出了茶室,回了房。
在回房途中,百裡屠蘇仍舊想着關于陸方舟和歐陽少恭之間的事情。
他總感覺,事情好像并不像是陵越所說的那麼輕松。
百裡屠蘇看向陵越,有些憂心道:“師兄,少恭他真的沒有問題嗎?”
陵越并未回答百裡屠蘇的問題,反倒是問了個别的問題:“那屠蘇是相信别人口中的少恭,還是相信天天接觸的少恭?”
百裡屠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當然是天天與我接觸的少恭了。”
陵越心下一緊。
所以...百裡屠蘇對他的信任便是...
他們曾經的感情...
是因為...
停!
别再瞎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