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烏山低垂着眼眸,打量着一旁的灌木,畢竟府内來了女眷,他自是應當避嫌,故而他便站在原地遲遲未動,直至身後聽不見那一行人的動靜,這才轉身朝着前院走去。
他順着甬道過去,恰與出來的親衛撞個正着。
他還未開口試探,便聽那親衛喜滋滋的說,夫人這回是特意送了一批藥材過來,足足有數十車,且有一位神醫随行,當下他便要趕去軍營尋那位神醫瞧瞧舊疾。
昨日他試圖挑撥他們夫妻二人之間的關系,來亂沈岐的心防,雖說沈岐亦是當天便趕回了燕然關,可籌集大批的藥材絕非一夜的時間可以做到,定然是沈岐的夫人一早便在籌謀。
也難怪,聽聞沈岐今日早早便趕去校場後,他便尋府中親衛打探,可他們卻都說将軍面上不見一絲陰霾,瞧着心情十分不錯。
那時他還有幾分不解,依着他對沈岐的了解,沈岐對他的夫人用情至深,不應當知曉探子一事後仍那般冷靜。
念及此,赫連烏山腳步一頓,輕歎了口氣,依着沈岐的性子,定是将事情和盤突出,今日意外撞見,一時之間說不清他心中是豔羨多些,還是尴尬多些。
“你怎麼還未走?”一道聲音乍然響起。
赫連烏山回過神來,立刻從怅然的情緒裡抽離,再擡頭時眼底已含着笑意,“今日一别,往後便再難相見,這不是特意在這候着,想當面向你辭行嗎?”
沈岐聞言挑了挑眉毛,戲谑道:“那你今日發動兵變時切記要萬分小心,若成功除掉了赫連金日,隻怕日後我們打交道的時間還不少。”
兩人隔着連廊相望,這話一出便都知曉了對方的心思,今日他們是盟友,可到日後一切塵埃落定,便是棋逢對手,看誰能更勝一籌了。
“在下赫連烏山,定然不會讓沈将軍失望,”赫連烏山清了清嗓子,方才笑着道,“若是來日相見,你我之間再一決高下。”
話罷,赫連烏山便雙手作揖,朝着沈岐躬身一禮,沈岐微怔,稍一思忖便知曉赫連烏山的意思,他拂袖亦以揖禮還之。
幾息過後,兩人這才起身,各懷心事,旋即相視而笑,赫連烏山不再停留,轉身揮了揮手,便大步出府。
甫一出府就見出自迂曲部族的親兵,欣喜的迎了上來。
赫連烏山問:“怎麼了?”
親兵從懷中取出書信遞去,他拆開一看,信是赫連珠玉送來的,信中說昨夜北離王忽地召見了她,随意問了幾句話後,便将話頭引到了三年前和親一事上,又問那件事可否是赫連金日指使。
赫連珠玉未答,隻惶恐的垂下了頭,嘴中卻說她隻是被逼無奈,非她本意。而她走後不久,北離王便去見了可敦,又是一番訓斥,還不斷傳出摔摔打打的聲音。
赫連烏山勾起唇角,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魯圖部落愈發勢大,北離王本就略有微詞,因着前幾日赫連金日的放肆,眼下更是對其産生了不滿。
“走,我們這就回營。”赫連烏山回眸看了眼身後的将軍府便翻身上馬,徑直朝着城門而去。
去歲暮冬之際,北離那些小部落受災嚴重确是實情,雖說王庭會救濟,可每次皆需将部落中的青壯送去王庭入軍,而屆時他多年的苦心謀劃便會悉數付諸東流。
可那時沈岐卻找上了他,逼仄的帳篷内當劍架在他的脖子上的那一瞬,他卻暢快的笑了。
彼時,他仰頭看着沈岐,隻道:“在下赫連烏山,定然不會讓沈将軍失望。”
……
沈岐目送赫連烏山的身影消失後,便收回目光,加快了腳步往主院走去。
一踏進内室,便見崔長歌支着額頭,手上翻着一本冊子,一旁的落雪正将包袱裡的東西歸置到屋内。
“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沈岐皺眉,他本以為長歌隻是今日送那批藥材過來,稍後便會回青州城。
崔長歌将手中的冊子合上,擡眸看着沈岐道:“這幾日我會留在燕然關。”
沈岐在一旁坐下,不見對方回話,本還想問來到燕然關的來意,斟酌片刻話說出口時卻隻道:“戰亂将起,相對燕然關而言定是青州城更為安全。”
他自然是瞧出長歌已然決定好,要留在燕然關,經這段時日以來他不斷旁及側敲,長歌卻始終顧左右而言他,沈岐也知曉長歌是不願将一些事情告訴他的。
“我絕不會再将自己置于險境之中,你放心。” 崔長歌面不改色,轉而又問,“何時出發?”
沈岐聽出她不願再多說,便沒有追問下去,“我将親衛留一半給你,稍後換上盔甲便要趕去軍營,即刻整軍出發。”
崔長歌颔首,側頭朝着落雪說:“去将那個平安符取來。”
落雪低聲應是,随即便擱下手頭上的事,退出去尋前幾日求來的那個平安符。
“長歌你無需擔心我,我定會凱旋而歸,”沈岐一頓,又故作矜持的道:“近些時日本就不甚太平,你怎麼還特意去求了平安符。”
嘴上說着不用,他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瞧得出來沈岐在極力克制,可嘴角卻仍舊勾起微微的弧度。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雖說此番做足了準備,可你切記萬事小心。”崔長歌叮囑道,“莫要再憑着一腔孤勇,便橫沖直撞不顧自身安危。”
“嗯。”沈岐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