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凝于萱蒲,珠光墜葉,那山裡的寂寂蟲鳴如夜半幽歌,此時一雙雙玄色鞋履窸窸窣窣,扯走了葉上晶珠,擾亂了幽幽蟲鳴,穿過山野中的及腰蔓草,緩緩靠近官驿裡那小小的院落。
顧言本是想跟晚甯住在一塊兒的,睡地上至少能見着他的阿甯,守着她,可晚甯則以為他睡地上已經好長一段時日,需好好歇息,二則晚甯自認為不需要這樣時時守候,顧言拗不過她,亦不想惹惱她,于是,兩人各要了一間,隔開了一面牆的距離。
“有事喊我,不要亂跑。”顧言抓着晚甯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半是囑咐,半是央求。他是一百個的不放心,之前若不是陳清選錯了地方,偶然遇見了流落在外的晚甯,他恐怕此生再難見她,此刻是恨不得把晚甯拴個繩子綁在身邊。
晚甯見他模樣,知他心慌,安慰道:“我不會跑的,那麼好看的夫君去哪裡找呀?”
顧言隻能無奈地笑笑,勉強松開她,看着她進屋去。他走進旁邊那間屋子,卻把門敞着,就坐在那桌子邊上,感受着自己心裡的忐忑和不安。
晚甯回到屋裡,散開頭發,把匕首放在枕邊,聽着山間獨有的起伏蟲鳴,隻覺得此刻安心舒爽,自自然然地倒頭睡了下去。
夜色濃重,蟾光散落,透過窗棂籠在顧言身上,他坐在那桌邊,指節抵着額頭,閉目歇息,如同一個忠于職守的侍衛,不願松懈片刻。
此時那小小的驿館院落裡傳來了腳步聲,次次擦擦,他們以為更深露重,便無人發覺,一柄柄刀鋒,耀起簇簇寒光。
一雙冷眸卻被那聲音喚醒,獵殺,盡在咫尺。
晚甯在睡夢中亦聽見了院裡傳來的異樣響聲,揉着眼睛坐起身來,暮然聽見門外有動靜,出身将門的警覺順着血脈流淌開來。
她抓起枕邊那把已珠玉無光的匕首,慢慢靠近掩着的房門,側耳慢慢貼了過去,仔細地聽着,在那聲音到達門口的一瞬間,她扳開門,手到擒來,扭到一個人按在了牆邊,刀鋒抵着那人的脊背,幾欲舔血。
“阿甯是要謀殺親夫?”顧言由着晚甯擰着他的手臂把他按在牆上,輕笑了一聲。
晚甯忙松開了手,“怎麼是你?”
“人在外面。”顧言轉身,看向樓下緊閉的大門。
“你走那邊,我走這邊。”晚甯分别指了指館驿裡分設兩邊的樓梯。
顧言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你要當心。”
兩人伏低身子,借着滲進屋裡的月光,輕緩地摸索着下了樓。他們靠在牆邊,分别立于大門兩側,聆聽外面傳來的動靜。那腳步聲約莫有十數人,顧言憂心地看了一眼晚甯,可他亦知曉,晚甯不是那可以囚于籠中的雀鳥。
此時外面的人突然撞開了大門,發出巨大的響動,兩個蒙面刺客邁進客堂裡,門後伏着的兩人同時出手,一時間拳腳相接,刀劍橫行,将那兩個措手不及的蒙面刺客狠狠地踹到了門檻外面。
還在院裡的刺客皆驚得連連後退,見着那門内似出現了兩道索命的幽影,他們似乎思量了須臾,大概計較着我衆敵寡,猶疑之下硬着頭皮一并沖将而上。
顧言對這場面是再熟悉不過,眼中寒光閃爍,殺心肆起,他心想若要阿甯周全,此刻便須一命不留,霎時間如月華洗劍,寒光掠過之處,皆有魂魄消散。
晚甯亦是刀鋒淩厲,穿梭于團團黑影之中,這些人不明來處,她亦覺得是來刺殺顧言的,那匕首抹了月色在手上翻旋成花,揮舞間似帶出了團團鮮紅業火。
小小院落裡,酒壇碎裂的聲音,樹枝折斷的聲音,刀劍相擊的聲音,慘叫聲,怒罵聲,此起彼伏,驚醒了房中的老管事,他顫顫巍巍地走到客堂門口,竟愣了神似的,不要命地瞧着。
此時一衆刺客正是節節敗退之際,自是尋個好下手的發洩。隻見一個刺客轉頭便沖了過去,對着管事的揮起了大刀,晚甯見狀飛身掠去,抓起老管事往客堂裡退,不慎之時,那刀鋒落下,劃開了她的衣袖,一股溫熱淌了下來。
顧言眼見此景,如踏風而至,劍鋒一轉,那刺客的胳膊和肩頭登時分了家,整個人倒在地上翻滾哀嚎。
此時那院落裡玄衣者躺了滿地,血腥氣一陣陣漾在山間清冷的風裡,剩餘的那三兩刺客傷的傷,殘的殘,連爬帶滾地逃了出去。
老管事吓得不輕,渾身顫抖地扶着晚甯,此時晚甯本就纖細的手臂上一道鮮紅的刀口從肩頭劃到了手肘,不住地淌着血。
顧言此時顧不得去處理那躺在地上的暴徒,轉身忙拉起晚甯的手臂細細查看,而後急切的目光轉向那老管事,“管事可有傷藥?”
“有有有有!”那老管事驚惶未定,踉踉跄跄地走到櫃台的後面,翻出一個藥箱來,“侯爺,在這。”
顧言見他步履慌亂,于是自己快步走過去取了過來,拉着晚甯坐下。
他撕開晚甯被劃破的衣袖,見那鮮紅的刀口從晚甯的肩頭劃到了手肘,眉心一下擰緊了,心疼、自責、惱火在心裡紛亂交織,無法言說。
“我沒事的,就是劃了一下。”晚甯知他擔憂,刻意笑起來。
可顧言似沒聽見一般,低着頭,拿過那止血的藥粉倒在那刀口上,晚甯縮了一下,他似才回過神來,愧疚般看向晚甯,“會疼,忍一忍。”
上好了藥,他拿過紗布把晚甯的手臂一圈圈仔細纏好,抱起她默默走上樓去,把她放在椅子上,轉身去點起了燈。
昏黃的燈火亮起,影影綽綽中看着晚甯滿身的血迹,顧言心裡愈發不是滋味,“你别動,我去找些熱水來。”
晚甯一把拉住他,站起身來,一隻手抱住了他,知他心亂,便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