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宜都吩咐了,且還退了一步,荊懷便隻能先應下,回頭問過再辦,也是可以的。
宸英大殿再次平靜下來,有資格發話的都說完了,混吃辦事的都聽清楚了局勢,沒了别的異議,左右劉宜沒有強行平反叛軍,晚甯如今亦是郡主的名份,他們一時也說不出什麼來。
劉宜晃蕩着回到他那龍椅上坐下,看着剛剛膽子最大,如今卻跪着不吱聲的那位,高聲喊他,“你起來,上前讓我看看,膽子還挺大。”
那新官兒腦門全是汗,卻不敢退縮,呼吸都怕得幾近停住,卻還是筆挺地站起身來往前走,一時憤慨,熱血滿腔,如今隻能往前,方才站出來那一刻,就知道興許會送命的。
“陛下,臣妄議重臣家眷,罪該萬死。”聲音铿锵有力,毫無怨言。
“不必,你要這麼說,寡人亦是罪該萬死,那罪己诏寡人還要慢慢寫,你我差不多,你叫什麼,在哪個府衙?”劉宜張口便說,也不管群臣是何想法,鬧嘛,亂點無妨。
“臣……戶部侍郎,張曲辛,剛到任五日。”劉宜坦誠得卻讓他害怕起來,說話都顫着。
“膽子好大,敢跟我叫闆,升個官兒你當當?”顧言一步步往他面前走,把他唬得連連後退,“躲什麼呀?我是說真的。”他刻意吓唬着他,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膽大妄為,敢傲視權貴,甚至,敢踩在劉宜頭上。
那張曲辛顫顫地低下頭,心裡鼓起勇氣洩了大半,試探着擡起眼眸,看向顧言那一臉森冷的笑意,惶恐逐漸蓄滿了他的心神,無法言說的壓迫感令他幾近窒息。
顯然他不是膽大,隻是赤誠,顧言認為這是忠君的好苗子,可以養一養。
“陛下,張曲辛雖思慮不周,卻也算忠君護主,還請陛下饒過他。”看他不敢吭聲,還一直低頭,顧言轉過身去,不再吓唬他,回到晚甯身邊,對劉宜拜了一拜。
劉宜一點就通,人人不敢說話時,他卻敢,可以升官兒試一試,“張曲辛敢吐真言,遷殿前右司馬,幫寡人理理瑣事。”
從天而降的升遷令張曲辛瞠目結舌,望着顧言心情攪成了麻花兒,自己得罪了的人,居然把自己推上了高處,他努力理清自己的頭緒,想要說出些合适的話來,可腦子裡隻是紛亂,癡癡愣在大殿中央。
顧言見他一動不動,高聲喝道:“陛下親自提拔你,還不跪下?”
那聲音在大殿裡回響了一遍又一遍,張曲辛的心思漸漸平直起來,眼中慢慢有了神采,挺直了腰闆望向劉宜,無論如何,為官便是忠君一事,多思無益,他忙領命拜下,“謝陛下。”
“别忙着謝我,我這的事兒多着呢。”劉宜擺了擺手,目光掃過一衆官員,“沒什麼事的就退下吧,手裡的活辦好就行。”
群臣剛要拜辭,劉宜又補了一句,“免禮!該幹嘛幹嘛去!事兒不見辦,禮還頗多,趕緊回去!”
一聲聲”是”怯怯地說着,老官兒新官兒陸續離開。
“兄長,我這自損的程度好像不太夠哈,他們都不太害怕。”劉宜若有所思,手肘抵着龍椅的把手,摳着自己的頭發。
“陛下有心了,他們隻是不吭聲,心裡清晰的很。”
“陛下,你不必說自己罪該萬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晚甯心軟,可憐起了劉宜,便想安慰他,自己那夫君可不是善茬兒,欺負在他頭上是輕而易舉,偏偏劉宜還頗敬重他。
劉宜吃了多年的黃蓮,根本不知道吐苦水,隻一心思量着如何更好些,若是不好,便定是自己做的不夠,看着晚甯安慰他,反而更懊惱起來,“大小姐,你若是揍我一頓,我反而高興的很。”
晚甯不明白,這什麼邏輯?她開始擔心劉宜神智不正常,扯了扯顧言的袖子,“他不會想不開吧?”
顧言不覺得有什麼,劉宜自小就愛跟他玩兒,他知曉他總是要強得很,且頗奮進,想不開這種事情,不存在的。
“他不會,他是皇帝,要什麼有什麼,我隻有你,你多擔心擔心我,你若有閃失,我定會想不開的。”
“你都能上天了,想不開什麼?盡胡說。”
劉宜聽了插句嘴,“大小姐,他說的是真的,我方才要是不坐地上,有些老官兒們怕是會清醒些,抓着你那名份不放。”
“謝陛下,你舍棄九五之尊的顔面,維護我,我知道,日後有什麼事,我也定會幫着你。”劉宜終究不是故意害她家人的,如今這樣護着她,她也怪罪不起來,終究他也是受害者,晚甯心裡的怨恨逐漸消退,也可憐起了這個默默忍耐的皇帝。
劉宜卻不是這個意思,他隻是想幫着顧言提醒她,任性要收一收,他知曉他兄長是慣着這大小姐的,她想如何都可以,有什麼便他來收拾,可晚甯即忽然不怪他了,他也覺得歪打正着,算是了了一樁心事,搖着頭笑道:“大小姐願意不怪罪我,我便舒展不少。”
顧言覺得也算清晰分明了,晚甯得償所願,劉宜終于有了些樣子,該吃飯了,“陛下,回九華殿一起用膳吧,臣與郡主差不多該回侯府去了。”
“好,反正你日日都要起早來找我,回去便回去吧。”劉宜站起身來,仿佛想通了許多事情,甩着手晃晃蕩蕩的走下來,已然無所謂的樣子。
*
越州收了大批的兵器,武初明一去不回,不知道晃到哪裡去了,宴白日夜忙着規整,淳安婉管着于齊,打理侯府裡的瑣事,瓊山族人漸漸離開,城外的大營各處皆還算平靜。
在逃的大批靈儀族逆賊不知所蹤,宴白遣了越州軍日夜巡視,哨點隻增不減,陳清忙得高高興興,總算不被當病秧子護着,有事做才有踏實的感覺,冒死又如何呢?一把環首刀握在手裡,便不怕山精鬼怪。
劉夕和左祿被押送離開之後,宴白發現風如月和臨瑤不見了,親自去了竹院裡尋過,除了竹羽迎風與那清泉流水相頌,别無其他聲響,走進去一瞧,物件皆擺放整齊,該在哪裡的還在哪裡,就是該在那裡的人,沒在。
淳安婉聽了他的疑惑,心裡盤算了一下,“臨瑤若不是去玩兒了,便是跟着劉夕去京城了。”
“夫人如何知曉?且她去京城做什麼?”宴白沒有親故,最親近的便是他的主子,無法想及養育之恩,親屬之情。
淳安婉知曉他,不懂也正常,“臨瑤不谙世事,定是被慣着護着長大的,對劉夕難免有些感情,去送他也好,去殺他也好,都在理。”
“嗯,風如月定是陪着她的。”
“風大人随心所欲,他想去哪裡都可以,你又何必想他?”
想他?宴白也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思,越州忽然少了許多人,他有些不适應,便總想尋一尋。
“夫君,你可總想着他人了,可曾思量着還有我?”淳安婉試圖安慰他。
宴白其實是清楚的,如今越州總算沒什麼大事,可終究不是自己一人之功,幫過自己的,他總是記得,眼見越州一片安甯,他又坐享着這安甯,久為人臣,還有些不習慣。
“我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他答非所問起來,全然沒在淳安婉的思路裡。
秋日的紛亂在越州忽然收起,如同聲勢浩大的驟雨狂風,過境時忽然消失,轉而耀日當空,涼風習習,傘打起來又收起,剛要躲避卻發現已然天晴,人有些不适應也是自然。
隻是一軍統帥怎能沉溺,淳安婉也沒再扯開話題,握起他的手,認真答道:“你該管好越州事宜,該搜捕逆賊餘孽,該好好守在這裡,也該看看我。”此時話不該太重,便加一個自己。
宴白忽然笑了,主子送他大禮,他當好好珍惜才是,也不知怎就恍惚起來。
許是街市裡熱鬧非凡,百姓們喜笑顔開,各安其事,又許是軍士們個個力能扛鼎,守紀又能幹,根本無需他去多管,他一下有些擔心這些都在不經意間流逝殆盡,故而想多了些。
“夫人說的是,我當清晰些,珍惜和護着越州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