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隻半個時辰,進殿的太醫紛紛回殿複命,面上且是搖頭喪氣之色。
倪常平最後踏入殿門,他神色凝重:“回禀陛下,是臣失職。”
“昭儀娘娘加重之狀像是先前食了與臣調配解藥相克之物,如今臣僅能紮針穩定脈象,餘下便隻能靠着藥物續命了。”
此話便是确認王瑾瑜餘下時日所剩無幾下定的最後通牒了。
.......
昭昭再次走進側殿之時,床前并無旁人看守,宮女們眼下都退到了帷幕之外。
她靜靜地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兒,久久沉默,這王家父女倒是相像,皆喜慣用以身入局之法。
王瑾瑜此刻睜眼清醒着,可聽見來人卻是一點反應也無,宛若鮮花凋零,枯草破敗,透着死一般的沉靜。
“那日你說,王家若因我遭了劫難,你便會對我感激涕零。”
“此為何意?”
王瑾瑜聞言終于有所動作,她吃力地轉過身子,待看清來人是昭昭後,怔愣幾分,眸色複雜,最終又閉上眼:“你來做什麼?”
“我心中有惑,需得你解。”
王瑾瑜聲音沙啞,聽起來像是蒼老了十歲:“你已經赢了,知道這些還重要嗎?”
“重要。”斬釘截鐵的堅毅。
王瑾瑜終于睜眼,她看向昭昭。
她一直都承認許苕長得極美,美得是那般驚心動魄,美得是那般惹人嫉妒,饒她一個女娘也會盯着這張臉時不時陷入恍惚。
可現下她再看着許苕,第一眼注意到的卻已不是許苕的容貌,而是那雙眼眸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
若許苕未救下王進,若許苕未得聖寵,她們或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可惜了,偏偏是許苕,也隻能是許苕。
“我比任何人都期盼王家不得善終。”王瑾瑜的目光變得渙散起來,她似乎在找回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最好是被那史官載入史書遺臭萬年,這般如此,他們最是看重的那些個名聲清譽便會成為世間最令人可笑的飯後談資。”
“我最大的心願便是咒王氏全族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她的聲音因虛弱無力,可話裡話外卻充斥着對王家滔天的恨意。
王瑾瑜再次看向昭昭,自嘲笑道:“聽到這兒,你是否覺得我是一個陰狠毒辣的女娘?”
昭昭搖了搖頭,她轉過身,給王瑾瑜倒了盞茶。
語畢,她将手中的茶盞遞給唇瓣有些幹裂的王瑾瑜:“未知始終,未陷局中,我并沒有資格予以置言。”
王瑾瑜聞言對上昭昭的視線,她微顫着接過那個茶盞,眼中有許動容之色。
昭昭問道:“王家究竟做了什麼事令你恨之入骨?”
王瑾瑜沉默片刻,終是開口:“你可知我有個妹妹?”
昭昭點頭,王家有嫡生二女,她是知曉的,故而清楚這王進第二女王妙瑜早年因突發惡疾,不過十六便與世長辭。
“我本不叫王瑾瑜,原先我的名字是王妙瑾,而我的妹妹叫王妙瑜。”
“阿瑜死了,他們便把我的名字改作王瑾瑜,讓我将妹妹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早些年間,王進夫人張氏誕下雙生子,先出來的女胎便認作姐姐,取名喚作妙瑾,後出來的女胎自然便是妹妹,喚作妙瑜。
妙瑜生來粉雕玉琢,容貌自小便比姐姐妙瑾更甚一籌,性格又古怪精靈,常逗得父親母親喜笑顔開。相比之下,性格較沉悶的姐姐妙瑾,自是更沒有妹妹那般令人讨喜。
不僅如此,父親母親更是将王家未來的希望傾注在妹妹一人身上。琴棋書畫,詩酒花茶,本僅是供閑暇時娛樂的八大雅事,卻不想,有這麼一日竟會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小女娘身上的重擔,壓垮了一個活潑愛笑的小女娘。
妙瑜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受到嚴格的管束和鞭策,她似乎活成了另一個人。
漸漸地,妙瑜不愛笑了,也不愛出去走動了,她整日整日地将自己關在昏暗的屋子裡,隻是坐在椅上發愣,有時還能瞧見她未來得及擦掉的淚痕。
王瑾瑜淚如雨下,她哽咽地道出:“我能感受她變得不如從前那般歡喜。”
“我與母親他們講,阿瑜怕是病了。”
“可他們不願意相信也不願意承認,王家的天之嬌女怎麼能有任何疾病?”
“我對此無能為力,隻能偷偷将她拉出府,帶她去騎馬射箭,帶她去吃城中最新奇的吃食.......”
“可我依然救不了她。”
“阿瑜很快便要及笄,族中長輩為她擇選郎婿,那些個人隻在意郎君的身份,地位,權勢,錢财,卻從未有人在意過她喜不喜歡,願不願意。”
所有人都在逼她,都在逼着阿瑜一步一步走入絕境。
“阿瑜從小就很乖,從未伸手向我要過什麼,但那日她破天荒地央求我帶她再偷溜出去一次,我自然心中歡喜,便帶着她将整個京都城都逛了個遍,回去途中阿瑜很是歡喜,嬌憨的笑臉都是紅撲撲的。”
“可那夜偷溜出去的事情,被父親知道了。”
“父親大發雷霆,說了極多不堪入耳的話,我眼睜睜看着好不容易才有了笑臉的阿瑜再次變得毫無生機。”
“次日待我去尋阿瑜之時,她便......沒了。”
王瑾瑜神色之中盡是悲涼,阿瑜便是被王氏全族逼死的!被那些個利欲熏心的可笑長輩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