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鳴嶙之亂,乾元改赟朝,這些年發生了許多事,可王瑾瑜永遠不會忘記,阿瑜及笄那日她像往常一般,推門而入去尋阿瑜,瞧見的卻是一灘觸目驚心的鮮血。
深不可測的傷痕在細小白皙的手腕尤其突兀,大片赤紅的血染在了月白的衣袖上,蒼白的小臉之上甚至還挂着未幹的淚痕。
京都城中那個最有才華的小女娘,在自己的及笄當日,選擇了最痛苦的方式了結了自己的的生命。
“我抱着阿瑜要去找大夫,抱起來時我才第一次知道她是那般輕飄飄的,摸起來全是骨頭。”
王瑾瑜說這話時擡着頭,試圖忍住哭意,可眼眶之中碩大飽滿的晶瑩淚珠卻怎麼也止不住地滴落。
“她應當痛極了,痛到一句話張唇半日都聽不見聲。”
“阿瑜就這樣死了,彌留之際她的小手仍攥着我的衣袖,可終究是一句話也沒留下。”
“我本以為父親應當會感到愧疚,哪怕半分。”
王瑾瑜嗤笑,她就這般流着淚笑了起來:“父親卻覺得是阿瑜不孝,王家費盡十幾年心血終是養了一個白眼狼,甚至對外宣稱阿瑜死于惡疾,草草下葬了。”
“母親雖醒悟,卻痛不欲生,終日渾噩,不久過後也撒手人寰。”
于适才相比,王瑾瑜的聲音稍稍鎮定,說出的話卻是那般絕望:“那一年,我同時失去了我的妹妹和母親。”
陡然一轉,她的聲音壓低:“而很快,我的噩夢也開始了。”
王瑾瑜并未繼續講下去,昭昭卻是已然猜到。
王瑾瑜所處之境地應與當年王妙瑜如出一轍。
“而母親逝後,父親竟很快便迎了韓氏進府,那時我才知道父親瞞着母親養了十幾年的外室。”
“王家,可笑至極。”她的聲音之中滿是憤慨,是于所有冷眼旁觀的王家人之憎恨。
王瑾瑜目光虛化,語氣堅定:“從此,我在心中暗暗發誓,我王瑾瑜此生便不再是王家人,我沒有這般的父親。”
“終有一天,我要令他跪着去地府同母親和阿瑜贖罪。”
王瑾瑜像是用盡了力氣,引得咳嗽不斷,她捂着胸口,那兒鑽心的疼,不知是因為妙靈丹還是因為憶起了往事。
昭昭斂下眉眼,隻看着王瑾瑜靜默着。
少頃過後,昭昭蹙着眉,猶豫一瞬後開口問道:“與他合作,你可曾後悔?”
雖未提及姓名,可兩人卻對此句話中的他是誰而心照不宣。
先是怔愣一瞬,王瑾瑜有些訝異,随後又了然笑笑:“許苕,你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娘。”
“我與他,不過各取所需罷了。”
“僅我一人綿薄之力,若要扳倒一個當朝太尉,難如登天。”
她聲音平淡:“他的心思藏得深,卻又藏得不深。”
“與他合作,我早料到會有今日,隻是沒想到來得這般快。”
“我不恨他,因為我從小就明白,人想要得到什麼,總要付出點代價。譬如,少時的我若想要自由,就得舍棄父母的偏愛。”
王瑾瑜一字一句:“隻要能讓王家身敗名裂,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願意。”
她唇色蒼白,将手中茶盞放下,再次閉上眼:“你想知道的,我都全然告訴你了。”
“此事是我對不住你,我這條賤命就在此處,你若想要便拿去罷。”
昭昭沒應她,隻是拿起她床榻邊的茶盞,轉身倒滿又放置回去。
“王進沒死。”
王瑾瑜心中一緊,卻沒應聲,其實适才昭昭提及‘他’之時王瑾瑜已猜到幾分了,隻是心中仍抱着僥幸不願相信罷了。
“但我答應你,不會讓他有好下場的。”
聞此言,王瑾瑜霎時睜眼,但此刻隻見昭昭的背影,她早已轉身離去。
在她怔愣之間,忽地耳邊傳來玉蘭的哭啼聲,可她恍若未聞,隻小聲呢喃,不知是對何人道了一句:“多謝。”
......
“參見蕙姬娘娘。”很是熟悉的一道聲音。
昭昭一走出殿外便迎面撞上了一抹青衫身影,她擡眼一瞧,繼而淡笑應道:“沈郎君。”
此間出了昭儀中毒一事,中秋夜宴自然于此雲收雨散,收鑼罷鼓。
隻是峰淵閣一年不過開放幾次,若是令朝臣就此打道回府未免可惜,陛下體恤臣子,此番便允朝臣登閣賞月,僅在宮禁之前散盡即可。
峰淵閣共有十八層,于赟朝之中算是絕無僅有之高樓,閣頂賞月風光最佳,朝臣皆追随而去。
相比之下,昭昭與沈禹松現下所在第九層之處,便略顯冷清了些。
雖是臣子與後妃相見之事需得隐秘,但止于九層樓之因卻并非源此,隻不過本就不愛走動的昭昭這廂實在無力再往上多走一步了。
宮中侍衛立于每層之角值夜看守,内屋鎖緊,隻餘外廊一圈點燈供人觀光遊走,雖點了燈籠,有了張燈結彩喜慶之意味,可去過玉髓閣的昭昭還是覺得此地有幾分可怖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