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婉清眯着眼睛眺望遠處,田間地頭均是泥濘,未有避雨之處,雨勢漸大,估摸一時半會停不下來。
想起前方有個破廟,約莫三四裡的距離,她不做多想,在田埂撿了張破草帽蓋在頭上,拔腿就往回跑。
巴掌大的廟裡無人。
四下落滿了濃厚的灰塵,一踩一個深深的腳印,牆角幾個木樁子東倒西歪,還有幾捆稻草,顔色發烏,看樣子存放很久,蜘蛛網挂在屋頂大大小小的角落,幾根沾滿灰塵的破布條挂在房梁,在風中搖曳。
荒涼,又有幾分詭異。
一座神像立在北面山牆的正中央,模樣似是一位女神仙,盡管身上積了一層灰塵,仍能辨出笑容莞爾。
章婉清閉上眼雙手合十祈禱,神普渡衆生,她雖穿越而來,也是衆生中的一員,理應得到庇佑,不求保佑她一生順遂,隻願現下她能安身立命,不再颠沛流離。
不知是心不夠誠還是未進行點香儀式,神女當即翻臉,大雨登時傾盆如注,砸在破廟的屋頂,尖銳嘈雜。
烏雲壓頂,如滾滾濃煙,直沖地面,仿佛一口大黑鍋将要悶住破廟,陰暗可怖,叫人喘不過氣。
不遠處驟然一道閃電,像失控的巨蛇在空中瘋狂扭動,想要吞噬大地,随後一聲雷動,屋頂伴随着巨響,瞬息間被戳破了一個洞,瓦片“啪啪啪”的掉落,砸出清脆的聲音,正好七零八落砸在她的腳尖前,再偏離一分,将砸中她的腦袋。
章婉清瞧着四分五裂的瓦片,擡頭看大雨從洞口大肆灌進來,譏笑老天不長眼,盡是給她設阻,她想要一個安身之所都難。
進退兩難,她索性席地而坐,不顧外頭怒吼的暴雨和眼前的一片狼藉,盯着地上濕漉漉的瓦片沉下心思考今後的路。
若去縣城或州城謀生首先得有本錢,剛才她打聽到桃花裡距離花溪縣城30裡,距離鹿州城50裡,整好是東西兩個方向,路途遙遠,路費需要用錢,住宿需要用錢,吃飯需要用錢,是筆不小的開支,她現在身無分文。即使去找包吃住的做工,也需花些時日。
倘若就地安頓……她觀察過,桃花裡背靠大山,面朝清河,有山就有果子有野獸,有河就有水有魚,能解決用食和飲水問題。
這期間她可以種菜養畜牲,待有了收成,就可以拿到鄉裡的集市上賣,賺取些銀錢,桃花裡距離雲中鄉也就6裡路,以原身的體力和步行速度,即便挑個擔子半個時辰也能到。
眼下最關鍵的是需在桃花裡有個住處。
章婉清再次打量這間破廟。
雖然屋頂破了個洞,好在位置較靠外,或許可以修修,即使修不了,就當做天井罷了。
往裡的牆面西北角,意外發現兩塊長短不一的木闆擱在那,她比劃了一下,長度與自己的身量差不多,剛好可以和靠近門口散落在地的幾根木樁子拼在一起,還有東面牆根下的草垛,曬一曬,鋪在上面不就是一張柔軟的床嗎?
章婉清開始有點興奮。
草垛挪開後,空置的地方日後可以尋口鍋再壘幾塊石頭搭成竈台。
還有原先供奉神女像的香案,可以用來放置物品。
原本糾結是否繼續行進尋避身之所,一場大雨将她逼進此處,實乃天意。
章婉清再次雙手合十,虔誠的向神女像道歉:“神女姐姐對不住了,民女錯解了您老人家的用意,原來您是招我來與您作伴。”
積聚在心裡的陰霾就此消失不少。
住處解決了,可以籌劃山上下河的事宜了。
這場暴雨過後,山上定長滿蘑菇和木耳,采摘些拿去鄉裡的集市賣,應該能賣不少銀錢,如果運氣好,逮到一兩隻兔子都有可能。
章婉清撿了根枝條在地上專注的畫着。明日、七日、一年、三年、五年……每一步的營生她都有了初步構思。
不知不覺畫了将近一個時辰。擡眸,雨勢已轉為淅淅瀝瀝的細雨。
雨幕下飄動着一把傘,傘下是一個人影,正急匆匆的朝廟裡奔來。
她在門口踉跄了一下,神色倉皇的往裡張望,像是在搜索什麼,霎時四目相對,兩隻渾濁的眼球立馬湧出晶瑩的眼淚,當即丢掉手中破爛不堪的雨傘,抓起章婉清的手跪在地上哭,“婉清娘子,總算找到你了,三郎不見了。”
離别時還是和藹可親的一張臉,此時如霜打的茄子黯淡又沮喪。
張嬷嬷全身顫抖,握住章婉清的手劃破了幾道口子,粗糙的手背滲着血珠。
章婉清心下一抖,反握住她的手,問道:“嬷嬷莫急,有話慢慢說。”
張嬷嬷抹了把眼淚,說道:“你走後三郎就悶悶不樂,在院門口呆坐了半晌,直到下雨,他猛然說要給你送傘。我将出屋,未及阻止他,他抓起一把傘就沖了出去。我們尋遍田間地頭,既無三郎的身影,也無你的身影,後來折返回村,尋遍上村和下村,就是未尋到。我尋思你走不遠,又尋到田間隻要可以避雨的地方,最終尋到這裡。”
張嬷嬷悔恨自己反應慢,應該在門口守着蘇寒山,不該回屋裡幹活。
“婉清娘子,三郎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該如何向郎主和夫人交代?”張嬷嬷聲音一顫一顫,細心守護主子兩年,還是出了岔子。
“嬷嬷,您莫慌,我們現去尋他,蘇郎君已成年,他會照顧好自己,興許就躲在某個地方玩耍,要與您玩捉迷藏呢。”章婉清表面是在安慰張嬷嬷,其實慌得緊。
蘇寒山雖是成年人,智商卻僅黃口小兒,難不保出了村被人牙子騙走。或遇到危險,不能及時反應。最主要村前頭就是河,看似河水不深,地濕路滑,萬一滑進河裡,他不會水,後果不敢想象。
妹妹的溺亡是她心頭的陰影,她害怕生命中任何一個人重蹈覆轍。
顯然,張嬷嬷也想到了這點,“走,婉清娘子,我們再去河邊尋。”
她其實在河邊尋找過多次,蘇寒山的一個腳印都未曾出現,可是,她仍是懼怕,兩年前落水失憶,若再掉進河裡……還不如她現在跳進去自行了斷,以向郎主和夫人請罪。
兩人鑽進雨幕。
河面霧蒙蒙,河水渾濁,沒有往日的清澈,河岸被暴雨沖刷,水草混着岸上的泥水,雜亂無章的倒在河床上。
無半點失足落水的痕迹。
張嬷嬷嚎啕大哭,叫喊着:“三郎你在哪裡?”
空曠的田野,叫喊聲四散開來,淹沒在雨聲裡。
章婉清也提高音量跟着叫喊:“蘇郎君!蘇郎君!”
同樣未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