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晨星陷落”的話題,就像一顆埋在帝國與域外之間的炸彈。它提醒着人們,兩者之間的通道脆弱不堪。唯有壁壘可以保護己身。
而圖安也正在試圖撥弄這顆炸彈。
在被一陣轉運後,兩人抵達下城區的邊緣。時間還早,圖安決定采用原住民擺渡法,慢悠悠地往花街靠近。
“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咱們隻管準點到。”圖安如此說。
下城區的風景與上邊兩層毫無相似之處。這裡是阿維爾達星真正的地面。
與其說是荒涼,不如說這裡充滿了原始的氣息。這種原始既自于廣闊未開發的沼澤池林,也自于遠古粗狂的工業圖景。
你能看見無數鋼鐵巨柱,像樹木的根部深深紮根于此。它們是某一時代的石火巨人,目光與身體一般沉默,俯視螞蟻般穿梭在腳底的人群,再将一雙手伸向人造穹頂,撐起另外兩大城區的堅實地面。黑夜燭火,燈與河川。在喧嚣之下,有一座不用呼吸的水陸叢林。
上城區是華貴繁麗,中城區是開放熱烈。他們是一層一層的篩網,将一切令人作嘔的野性和發狂的愛發配下城區。下城區接納了它們。如同從碎肉堆中養育了海盜,這裡繁衍出全阿維爾達星最繁華的夜市與花街。
“這裡才是海盜該待的地方啊。”
鏽蝕的風帶來了過度繁盛而腐敗的水木氣息。落腳在下城區的第一刻,圖安深深歎了一口氣。他的語調與來自水譚深處的一道老妪船歌合在一起,仿佛一種迎接儀式。
他們坐在一艘狹長的獨木舟中,搖擺着向暖光繁盛的方向遊去。四周安靜,卻又環繞着無比躁動的水蟬蛙鳴。海珀半跪在船首,掌起燈,略帶好奇地打量起周圍。
他說:“下城區都是水栖嗎。”
圖安躺在舟尾,岔開兩條長腿吊在舟外。染血的馬靴淺淺浸過水面,在身後留下兩道漣漪。
“以前不是的。後來地面慢慢滲出水,就淹成了現在這樣。”
“地面滲水?”海珀很有深入思考的能力。他提出了個假設,
“阿維爾達星是以液态水為核的星球嗎。”
圖安嗔笑了聲,吸了兩口煙。就在海珀以為他不願搭理這個科學小話題時,他忽然輕聲說到,
“知道‘晨星陷落’嗎。”
“嗯。”海珀對他的跳躍思維有些疑惑,但還是乖順地接上了,
“指的應該是教廷修改國境線,從而引發的域外災難吧。”
“哦?”墨漬般的水生叢林間,圖安的聲音含糊得像是把頭也浸沒在了水裡,
“那時你才多大,怎麼知道的。”
海珀說:“既然是真實發生過的事,縱是閉上眼睛,堵住嘴巴,捂住耳朵,也總會有人記得的。你就當我來域外親眼看了遍好了。”
聞言,圖安哈哈一笑,大喊一聲說得好,繼而撩腿坐起身,向海珀招了招手。後者将燈挂在船頭,蹭到他身邊,被他勾住脖子親了口。
“賞你的。”
唇瓣一觸而分後,圖安反夾着煙,手指刮了刮他的鼻梁。後者順勢抱住他,把他放在自己腿上,親昵地親上他的臉頰。
圖安說:“阿維爾達的原住民沒有一個獲得精神海,都死絕了。但有一個人活了下來。”
“那是一個女孩。她的父母是一對十字軍夫妻,曾在此短暫停留,與原住民們結下友誼。在前往國境前,他們把自己的女兒托付在此。”
“晨星陷落時,原住民們沒有等回夫妻,于是履行承諾,窮盡一切保護她——雖然他們的保護在客觀上并沒有什麼意義。直到某一天,一位海盜流蕩而來,在碎肉堆中刨出了奄奄一息的女孩。”
“卡塔琳娜·米勒。”他靠在海珀懷裡,輕輕歎息着,難得流露出一絲哀傷,
“對她而言,名字承載的意義實在太重了。”
海珀說:“她不願放棄自己的姓氏,原來是有這樣的原因。”
圖安:“這樣不好。年紀小的時候,總把死人看得太重,把他們的責任全都抗在自己肩上,卻根本不考慮自己有沒有能力扛起來。卡塔琳娜如今的兩難局面,不也是因為這嗎。”
海珀:“你好像很有感悟。”
圖安彎了彎眼睛,側頭抽了口煙,說,
“她遊曆一圈,又回到這裡。或許是星球特性吧,原住民們的身軀融化了,形成了黃黑色的泥土,不再有血肉的氣息。土上長出花草,花草的根莖沁出水,越來越多,形成了如今的水潭沼澤。”
“這就是阿維爾達如今地貌的由來。”他回答了海珀的問題,
“嚴格來說,我們正航行在他們的血液上。”
随着圖安的講述,那份寂靜的氣息似乎更加濃重了,像霧一樣萦繞在海珀的身邊。他卻不覺得寒涼,反而感到釋然。
看他發呆,圖安笑道:“吓到你了?”
海珀搖頭,說:“我在想,我或許應該給這潭水道個歉。”
“不管起因如何,畢竟是我們決定的撤離,才直接導緻了這場災難。如果當年不執行得難麼快,讓大家都能有随軍撤退的機會,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傷亡了。”
圖安不置可否,“往事不可谏,來者猶可追。當年内情繁複,你有這份心就好,卻不必逞強。不過,看在态度可嘉的份上,”
圖安又抱着他的頭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