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默嘴角一抽，摔了他一頭紅頭文件。正好也是要轉手送來教特處的，眼下還能順手當個闆磚使。

“第四軍去哪了，行軍任務是什麼，多久返回邊疆，趕緊老老實實地交代出來。”

萊恩抿了抿給自己便宜爹當爹的感覺，頓感神清氣爽，麻溜地答了，“經由阿維爾達星中轉，第四軍軍艦正在前往一級陷落區：flower291-XII星系。大緻在一個月内完成開拓星圖和捕撈陷落物質的任務，返回邊疆。”

在萊恩的話語中，潛默的神色一點點嚴肅起來。斂去應付國民的哄寶寶式笑容和對便宜兒子的本性奸笑，他這張曆經帝國風雨的臉剛正無匹，天然帶着雷霆般的怒意，但逐漸松弛的皮膚和向來蹙緊的眉間又給他平添一股愁緒。眉尾泛白，有幾分燈盡油枯，英雄遲暮的光景。

他無不擔憂地說：“一級陷落區啊，怎麼選了這麼個地。不僅離國境線近，還毗鄰那位海盜王方的駐地——文曲星。”

“這要是有點波折，水花都掀不起。”

“就是離得近，才得去。”萊恩卻抱着股欠打的自信，擰着勁回，

“二級陷落區基本都掃蕩空了。您不會就想指望着軍區裡那點拌飯都不夠的營養劑庫存，去打一場吸飽了血的黑潮仗吧。”

黑潮的精神輻射賦予了生命精神海，而擁有精神海的向哨才有抵禦黑潮的能力。如今下一場黑□□發迫在眉睫，支持前線隊伍提升實力，在萊恩看來是教特處的責任。

這也是他頂着壓力也要把第四軍送走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海珀，而是邊境的兩隻隊伍不能同時陷入内鬥之中。

潛默卻輕輕歎了口氣。

“正是因為不夠，而且怎麼都不夠，所以才不該在這個時候承受風險。”

他的語調低沉輕柔，像在唱詩一般。而他也的确從兜裡掏出一本起了褶皺的教廷教義，侍弄玫瑰般撫弄着它。

他虔誠地說：“在注定的死亡面前，隻有信仰能拯救我們。”

萊恩站在桌後，俯視着那個将額頭緊緊貼在一本被書蟲和手油摧殘得不堪入目的批發書上，将曾經挺拔的身軀彎成甲殼蟲模樣的男人，心中隻剩了一片木然。

“如果這是文書委員會乃至□□的意見，那我無權置喙。”

“更何況，我也不想置喙。”

良久後，他淡淡說着，随手摁響結束會面的銅鈴。

“教特處隻對所有的向哨負責，而向哨的最終任務，就是抵禦黑潮。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隻有不擇手段的生存，才能拯救我們。”

……

潛默又恢複了那副神神叨叨的笑容。不知為何，他看上去比來時更高興了，甚至是哼着小曲出的門。

走之前，，他特地關懷了一下那位繼承了家族金獅精神體的小侄女。聽說人跑到了阿維爾達去巡個把第二軍上下氣瘋了的破爛芭蕾舞劇後，他也隻交代了句好好把人帶回來，就帶着保镖們浩浩蕩蕩地去趕下午的會了。

看老會長着扒着門檻依依不舍跟争氣兒子說話的熱乎勁，秘書還以為斯特林家那擰成麻花的隔輩關系終于通暢得一瀉千裡，遂興沖沖地登着小高跟跑進辦公室裡，沒想到見着自家領導一頭黑線地抱着獅子玩偶，周身是散落一地如廢紙的紅頭文件。

在萊恩冷酷得如九泉冰窖的低氣壓中，大秘書帶着幾位實習秘書戰戰兢兢，閉着眼睛把一看就瞎眼的保密文件摞成一摞獻給大王，趕緊夾着尾巴逃離黑風山。

雖然潛默的失敗主義讓他很惱火，但畢竟是自己領導加老爹，又管理着中央事務，這些工作總得是要處理的。

正當他捏着鼻子翻閱時，忽然有一份空白封面的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所有的中央文件都有着明确的格式，标注着内容，所屬單位和保密等級。而這封文件卻什麼都沒有。

若不是在今日潛默的襯托下，他對秘書們的業務能力忽然相當信任，他指定是要把一串人拎進來盤問誰又把寫了□□同人文的草稿紙夾進工作文件裡。

抱着些微慵懶而奇怪的心情，他翻開了這份文件。但隻是掃上去的第一眼，就讓他變了臉色。一瞬間，他關停所有終端儀器，打開全頻道屏蔽儀，房門落鎖，拉上窗簾。

在驟然一片灰暗和死寂中，他舉着一點手持發電小燈，強迫自己再度回到桌前，在咔呲咔呲的機械聲中，将視線落回那份空白文件上。

薄薄幾頁紙張，擠進了橫跨三年的實驗記錄和生物數據，真不知道排版的人為此掉了多少頭發。

這些數據精細準确，每一項都有重複實驗和對照比對。而與這些優美的數字和報告形成對比的，是實驗内容的血腥和慘無人道：生刨活人；溺斃嬰孩；将仍有活躍意識的大腦細細分解，尋找精神海的寄存之處；在存有活性的軟組織上實驗諸多攝入手法，切片刺身，搗碎成糊，一個個讓下一個實驗體吃下，測試精神海反應，而再将這些實驗體的大腦挖出，循環往複……

最後有一個詞刺入他的目光：

榨汁。

而在因過度精緻而格外醜惡的行文中，一個名詞被反複提及。最開始，他以為那指代着一個人。直到最後，他才意識到，那是一個指代全文的名字。

這是一份理論嚴謹且被實際證明可行，從而擁有了被批量複制可能性的——

“晨星計劃（Helel Plan）”。

金碧輝煌的長廊裡，潛默站在一圈警肅的鐵衛禁軍中，将手伸進一旁的陽光中。

他輕輕地說：“希望你已經成長到，能承擔得起不擇手段的年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