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和二十年,元月初八。
天氣更寒了點,府外守着的小婢女搓了搓手,看到路上時不時走過的小販,感歎集市終于要熱鬧起來了。
馬廄那頭成應照顧好自己的馬,全副武裝,拿起一把大鑷子鉗住大豬肉塞給大蟲。嘴上喊着“崽崽乖,崽崽快吃飯”。大蟲對來人警惕,但聽“崽崽”二字,似有所感,走了兩步就停下來安安穩穩地吃肉,乖得很。
成應拂去額尖的汗,料想一日三餐,今日還有兩餐,可真是個體力活。夫人膽子也忒大,把虎帶回來。但又什麼也不管,苦了的隻有他們下人。
他癱了氣坐在橫在一旁的木樁上,支起一隻腳,看向不遠處的府内。
想必府内是極熱鬧的。
景府請了當地老郎中來,老郎中把藥箱放了,輕輕摁了下宋雲舟的胸腔,他還沒問出“此處痛否”,宋雲舟就嘶哈嘶哈地亂叫。
“斷掉了,痛。”宋雲舟哇哇喊。
郎中聽宋雲舟中氣十足,又見這人在空中揮得起勁的兩隻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又把手移到宋雲舟腹部,輕輕摁了兩下。
不出任何人意料之外,宋雲舟又在哭爹喊娘。
老郎中收回自己的手,從針袋裡抽出幾根銀針。每根都有一寸長。他撚了撚,心道這若不是景府,他勢必要罵這位傷患了。
吵吵吵,摸哪都吵,他一個頭要被吵出兩個大了!
偏偏宋雲舟見他拿出針來,還捂着胸口,犯賤似的裝柔弱:“大夫,難道我是命不久矣了麼?”
郎中兩绺眉毛抖了幾下,心平氣和道:“啊,公子除了腿疾沒什麼大礙,我再為公子施上幾針,助您早日康複。”
宋雲舟見那針要往自己頭上紮,擡手擋道:“我腿傷了就紮腿啊,你作甚紮我頭?”
郎中:……
“因為你怒火攻心,太過急躁。”郎中拍開宋雲舟的手,快速紮下去。這才補完後面的話,“要祛火。”
這一針紮下去,人就老實了。半句話也不敢多說。
郎中心滿意足地吐出口氣,對旁邊站着的婢女小月囑咐道:“我先去開藥,一炷香後過來,你們看好公子便是。”
等小月欠身應了,郎中才忙不疊地起身去藥室,連藥箱都沒收拾。
藥室内,一人青墨長發垂在肩頭,細長手指拿着書卷,另一手則抽開抽屜,撚出幾指藥材。
這人背對着郎中,對他的到來似是渾然不知。但郎中知道,這隻不過是懶得搭理他。
畢竟是當家主公。
老郎中禮儀還是做到的,對着景霖作了一輯,說道:“公子并無大礙,隻是需靜養,戒驕戒躁,不得勞累。”
他并未過多檢查宋雲舟的腿,因為那裡已經包紮的很好了,隻要每日塗抹草藥,不多磕傷,養個一月兩月就能恢複如初。
郎中不免偷偷瞄了一眼不回話的主公,并不明白主公為何要請自己來二次診斷。
這難道不是多此一舉嗎?
景霖撚完了藥,那手帕擦了下手,放下書卷。
藥室内,有藥爐靜靜燒着,加之草藥味甚濃,凡是經過藥室之人,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味道。
或多或少,總會有。
老郎中身處藥室内,倒聞不出景霖身上沾了多少。
他隻好把目光移到别處。
這藥室建的和醫館大差不差了,這麼多藥材,琳琅滿目,郎中不禁懷疑到底是醫館中收錄的藥材多,還是此處藥室收錄的多。
“和治腿的藥一并開吧。”景霖給郎中讓步,說道,“開完後每樣藥材拿點,指給他看。他不懂藥理。”
郎中聽得雲裡霧裡,既然不懂藥理,為何還要特意拿藥材去給那公子辨?
不理解,但尊重。
景霖看完郎中備好的方子,扔下紙就離開了。
劉霄跟着景霖走,問道:“主公,為何要特意請郎中過來?”
夫人的腿是主公治的,都包紮的差不多了,那郎中過來了也看不到其他問題呀。到頭來還把治腿的功勞安在那老郎中身上了,夫人豈不是一點也不知情?
“我病弱,請來給我看看的。”景霖卻道,“這麼多日了,不請個郎中替我把把脈,容易起疑。”
丞相體弱這事該裝還得裝,劉管家記好此事,心道待郎中走時要交代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路過别院時,景霖聽見宋雲舟房内安安靜靜。
他腳步一頓,還是沒進去。
左右檢查過了那人沒事,這要是進去看了,就是沒事找事。
所以他還是走了。
“有消息嗎?”進了卧房,景霖問道。
距去上官府議事已過去幾日,就算沒有動作,也該和他提醒些什麼。
算算日子,過完初六,朝中就要開新年第一次大朝會。按照日程,上官遠在和他拜完年後就差不多要趕去京城。
說要辦下來的事情,景霖不急,上官遠急。
劉霄抽出三張字條,分别來自京城、付宅、上官府。
提前點燃香爐祛味,景霖先是開了京城的線報。這講的倒不怎麼打緊了,說的是皇上依舊沒什麼變化,就是過了個年,不知為何更加憔悴些,處理朝事也更拿不準。
朝中百官也扭捏作态,表示不出個什麼東西來。
燒了這沒什麼用處的消息,景霖又開了付宅的線報。
付老九買通了牢獄牢頭,趁着大年初一時偷偷探監去了。
景霖眼神眯了下,把字條燒了。最後隻剩下上官遠的,他抓在手上,半天沒動。
“這個我先留着。”景霖把字條塞進袖子裡,跟劉霄說,“你下去吧。”
他待在房内,不多時又聽見遠處某人在大哭大叫,大概是郎中把銀針收了。
如果紮個針就能把那人吓得說不出話,以後不妨試試。
閑下來時,景霖坐在桌前出神,許是經常被宋雲舟幹擾,現下沒有這貨鬧騰,景霖竟一時半會想不出還有什麼事可幹。
以往是拿什麼打發時間來着?
景霖輕叩桌子,不禁想到。
好罷,以往他也沒這麼閑過。
窗外青竹幾許,随風而動。幾聲稀碎鳥聲,似在覓食。
景霖看向桌子,扔了幾粒花生出去。但他興緻通常很淺,喂了幾粒就拍拍手不管了。
随後拿起筷子,吃了幾個蜜餞。
叩叩叩——
景霖微皺了下眉頭,還好蜜餞小,囫囵吞下就沒了。他清嗓了下:“說。”
劉管家就在外頭道:“主公,有人送信。”
這種時候,誰會送信來?
景霖邊開門抽來信件,邊列舉一切有可能的人。外頭還有大把眼睛,有誰那麼大膽。
一看遞信人——沈遇汶。
景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