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霄便點點頭,拿着字條就貼身放到前襟,躬身退出卧房。
窗子半開着,幾絲微風拂了進來,撩動邊上木施上挂着的紫色朝服。
角落竹葉聲來回窸窣,打在竹竿上,打在白牆上。時不時掉下幾片,與紅梅呼應,一齊擱在草坪上,被婢女掃了當養料。
景霖将毛筆放好,内心想道:央國這條線,究竟有哪幾個線人已經離了心?
這道消息傳出去,三日是肯定回不來的,如果能準時送到他手上,他可以根據回信真假及得信日程來計算這回信是由哪部分線人攔截返還。原先七八日加急日程,除去來回,那必然是十之六七在淮國,十之三四在央國。是淮國的線斷了,還是央國的線斷了,一算便知。
該用的人還得用,苦心經營這麼一條線還是不容易的。景霖并不想如此快速地徹底清除。
可如果三日過後,這信還是沒遞到他手上……
那就隻能“一視同仁”,不管這其中究竟有誰是忠心的,有誰是離心的。通通鏟除一個不留。他必将把這條線挖的幹幹淨淨。
從頭來過總比養着叛徒要安心的些。
景霖從來不養閑人,也不養不安全的暗線。若是事情沒有達到他預想的标準,他會對此非常失望。
就算是失手誤殺了幾個忠心的手下,他也不會因此自責。作為他的手下,既要“忠”,就必須全方位的“忠”,是要哪怕他有事沒事随便點一人死,那人就會毫不猶豫地結束自己性命,而無半句怨言。
——雖然他并不會這麼随意。
景霖靜了須夷,末了走到窗邊,拿起叉竿正要合窗。留下一絲縫隙時,窗被突如其來的一隻手擋住了。
緊接着宋雲舟将窗子擡高,探進腦袋。
“我的腿好了!”宋雲舟強調道,“徹底好了!我如今能單腳跳芭蕾。”
宋雲舟笑了,這一笑笑得十分純粹,看得景霖莫名其妙。
要從源頭上說,宋雲舟這腿還是他斷的。一般人經他這麼一對待,應當從此劃清界限,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宋雲舟腦袋裡是缺根筋還是怎樣,他當初隻是粗略地道了個歉,還是半真半假不摻感情全是表演的道歉。這貨就這麼……原諒他了?
景霖:……
正常人有這麼好哄的麼,宋雲舟莫不是從小就失了愛。
也不管宋雲舟又在說些他聽不懂的字眼,景霖問道:“我很好奇,你腿好了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在報備啊。”宋雲舟理所當然地回道,“你不是要和我談戀愛來着,戀人之間都會把好消息和對方分享的好不好。雖然我倆從‘冰釋前嫌’到‘兩情相悅’這一步躍得還挺快的,但從護國寺裡取經出來,我還是參悟了很多的,也就不計較了。我還是想讓我們一起好好生活的。”
景霖:……
景霖的眉頭越蹙越深。
什麼時候開始的談戀愛,他怎麼不知道?兩情相悅又是什麼,宋雲舟這腦袋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麼?!
他有那麼一瞬間真想直接一巴掌把宋雲舟扇到皇宮裡去,再把宋雲舟和聖上捆在一起全部殺了。
這貨說的狗屁不通的話是人話麼,這些東西是能吐出嘴巴來的麼。
偏偏宋雲舟看他愣住,還一個勁地說話:“雖然你之前做的事挺不厚道的,當時我真想一拳拽死你。但後來想想,我好像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按你多疑的性格,我沒說清楚你誤解了情緒失控很正常。總的來說你我都有不對的地方,但你已經道歉了,這份誠意擺在這,那我肯定也得拿出我的誠心。”
越說越邪乎,越說越離譜。景霖頓時覺得自己的腦袋受到了猛烈的攻擊,他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歪過了頭,多希望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
“你這是怎麼了,難不成你不是彎的?那你娶我作甚?”宋雲舟毫無覺察的把最敏感的話題拿出,一本正經地思索,“其實我也挺直的,要不是你想和我過,我還是更願意把你當兄弟——”
“莫要說了。”景霖忍不住擡起一隻手打斷。
他是閉着眼擡手的,本意隻是想擺出個動作讓宋雲舟閉嘴,誰知手順着聲音探去,卻正正好碰到了宋雲舟的唇。
一時間,雙方都怔住了。
宋雲舟淺淺的呼吸順着景霖的指尖,傳到了景霖的全身。等反應過來後,景霖像碰着什麼燙手山芋般快速地收回手。
宋雲舟倒還是懵懵的,嘴巴一張一合:“卧槽……”
景霖深呼吸一口氣,冷靜下來。
抛開其他不談,宋雲舟這是不是已經開始對自己放下警惕了。且因為有這層名存實亡的一紙婚書在,宋雲舟對他的信任度也更加牢固。
假使自己将計就計,對宋雲舟适時地表達自己的“愛意”,那麼宋雲舟能否對他多放下些戒備。
如今他身邊亂事一大堆,他真的不想再分出閑心來管宋雲舟又在搞什麼小名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隻是口頭上的一兩句情話便能輕松将人拿捏在自己手上,那他也樂意的很。
“你想好了?”景霖對宋雲舟再次強調一遍,“你當真是這麼想的?”
宋雲舟抿住嘴,最終鄭重其事地點頭:“你要我做你兄弟,我就做你兄弟;你要我做你夫人,我就做你夫人。來回你來決定,我都行。”
景霖艱難地把微笑一勾。他這個動作做的并不自然,但彼時宋雲舟自己已經慌得不行,眼神看着景霖隻覺心眼子快要沖出喉嚨,根本無暇注意到景霖笑得有多勉強。
宋雲舟滿腦子此時隻過濾出來一個消息:景霖在對他笑。
寒風吹過來,在二人中間形成暖流,一呼一吸。他們一個微微擡頭,一個微微低頭,對看清了彼此的面容,和那雙略顯恍神的眼眸。
“那你還是做我的夫人吧。”
宋雲舟看着景霖說完這句話,發絲有些勾在景霖紅潤的唇上,他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要把那縷發絲牽下來。
景霖向後微微瑟縮了下,但很快又強忍着定住身子。他的指尖死死地掐在木窗邊上,木頭已經被他掐出了四道痕迹。
手越伸越近。
再近一分,景霖的心就再緊一分。
“好。”他聽見宋雲舟回道。
那人的指尖還是湊了上來,他的發絲也随之滑落。
不知哪裡飛來的竹葉擋住的景霖的眼,他在那一刻看不到宋雲舟的神情,隻能模糊地辨着宋雲舟的輪廓。
都是假的,景霖對自己說道。
這隻是他的策略而已,而宋雲舟遲早也會成為他的——
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