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限趨近死亡的時候,人的思維便像是被按了暫停鍵,所有感覺、情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些刻在葉淩腦海裡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她們的血肉交融,變成了一個包裹自身的肉繭。接着,黑暗侵蝕一切,什麼都不複存在。
葉淩就這麼飄在一片虛無之中,直到一陣刺痛穿透大腦。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自己右眼裡刺進去了,細長的尖端勾住眼眶,将她一點點向上拉去。
或許自己是一條魚,她腐壞的大腦想,虛無之上也許正坐着一位漁婦,等待飽食自己的血肉。這種荒謬的想法讓她倍感恐懼,也讓她第一次意識到,生和死其實是同一件事,二者的邊界是一海絕望,無論向上還是向下,都意味着無止盡的痛苦與折磨。
與此同時,黑巫師帳内,西斯正坐在床邊,細心擦着葉淩臉上幹涸的血迹。岩羅穆然站立,眼中滿是迷茫,似乎還是無法相信葉淩即将死去。
“你怎麼......怎麼就死了呢?”
岩羅走上前,在西斯震驚的眼神中将手掌貼在葉淩裸露的半張骷髅面上,沾有碎肉的骨殖極冷,哪怕沿着面中向裡摸索,也難以觸及半點暖意。
“你幹什麼?凜夜還沒死呢!”
西斯毫不客氣地打掉了岩羅的手,突然發難道:“你現在應該很遺憾吧,凜夜一直都沒說出你想知道的事。”
關于如何從眷族成神。這也是一開始岩羅決定跟随葉淩的緣由,但現在扪心自問,面對床上那具蒼白殘破的軀體,岩羅心裡難道隻有遺憾嗎?
怎麼會。心思複雜的人往往很難描述自己的感情,岩羅實在很難對自己的心意作出定論。但有一點她可以确定,當這個她愛着、恨着、追逐着、敬仰着、算計着的人死去,她的心髒便也像是被人用利刃剜去,胸口隻剩下濃稠如血的哀傷。
“阿夜跑沒影了,鐮刀......鐮刀也不見了......你們一個個都沒良心,你們根本不在乎她!”
西斯說着突然趴在葉淩身體上恸哭。岩羅看出她不是真的生氣,隻是太難過太難過,想找一個發洩口。
“你也不在乎我。你不是說會保護大家嗎?騙子......欠我的錢也沒還,我不允許你死......”
西斯斷斷續續說着,到最後隻剩下撕心裂肺的哭聲。悉迪站在遠處的角落裡,看着床邊行為迥異的二人,眼角也止不住落下淚珠。
“别哭了,聽着太可憐了。”
一隻手輕飄飄地按在西斯頭頂,接着是一串恣意的歡笑。不知何時潛入的人有着世上最溫柔的聲音,卻叫西斯在瞬間墜入冰窖。
“淺褐。”
西斯回過頭,在看清淺褐臉上的幸災樂禍後,迅速張開雙臂護住了躺在床上的葉淩,呵道:“你想做什麼?趁人之危?”
“什麼叫趁人之危?我為自己的妹妹複仇難道不應該嗎?”淺褐瞪大眼,外露的尖牙上下磨蹭,發出如同鋸齒般的聲音,“隻可惜她現在隻剩下一口氣,不然我可得讓她好好經曆一番折磨。”
“你休想!這裡是商人之地,黑巫師不會放任你胡作非為的!”
西斯說着迅速眨了下眼睛,神情無比堅毅。
“黑巫師?那個老家夥?哈哈哈......不過是個神神叨叨的眷族!”淺褐将手舉到面前,漫不經心地玩着手指,“她的時代早已落幕。”
言畢,她反手一甩,幾乎同時尖錐成形,朝着意圖偷襲的岩羅刺去。
這個少年緊緊攥着葉淩的匕首,兵刃相接的瞬間意識到了兩人間的力量差距,隻得按照在風雨地所學的動作向後仰倒,勉強躲開了這一擊。
“找死。”淺褐冷笑,瞥了眼毫無威脅的西斯後便決定專心對付岩羅。
對于一個尚未長成的眷族少年來說,她的實力已經能算上乘,隻可惜她的對手是一個真正的神,不過兩三招便被死死壓在地上,尖錐也已抵住胸口。
“你就是那隻從地底下逃跑的小老鼠吧?呵……以為跟着凜夜就能擺脫宿命?”
“眷族永遠都是眷族,本來在地底還能多活些日子,現在凜夜瀕死,殺我妹妹的血賬你也得還!”
說着淺褐擡起頭,惡狠狠地盯住西斯:“還有你,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這位神祇碩大的眼睛中灌滿了仇恨與瘋狂,她稍稍用力,尖錐便刺入岩羅血肉,從肋骨間穿入。
“啊啊啊!”
岩羅吃痛發出一聲慘叫,她甚至能感受到武器尖端透出的陣陣寒意。此刻她心頭閃過千思萬緒,求生的本能讓她下意識喊道:
“凜夜!”
呼救如同一束光射入虛無,那些模糊的血肉團又長出面目。岩羅、西斯、阿夜……她們逆着光,向自己伸出手臂。
“凜夜!”
虛無之海上方并非垂釣漁婦,而是那個自己熟知的世界,并不美好,但尚有需要完成之事……
葉淩的大腦一下變得清明,她終于想起自己的使命。
還沒做完……沒有保護好大家……沒有找到回去的辦法……怎麼能輕易去死呢?
不能死!
腦中的刺痛愈發強烈,每向上一點都仿佛遭受酷刑。此刻,那片混沌的海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長滿荊棘的泥沼,葉淩好似在其中爬行,唯一的指引便是黑暗中的一點光亮,還有那道熟悉的聲音。
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