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見了是皇帝出來，早已經群情激憤，大皇子那般作為，他們自是認為這是皇帝默許，根本不去思索别的什麼。

“昏君！”

“遭天譴！”

“退位！”

幾句話铿锵有力，諷刺的聲音沖進皇帝的耳朵。十幾人皆是老弱婦孺，隻是寥寥無幾的幾個字，卻是叫嚷着要皇帝手足無措，他心底難堪，有些惱羞成怒地吩咐侍衛，“殺無赦！”

步蔺蘭攔住了要上前的侍衛，“父皇，大抵是有什麼誤會，倒不如聽眼前幾人說完再行決斷，何況人言可畏，殺之不盡。”

趁着這時候，陸祺上前拉了一位站在靠前處的老婦人，“夫人，若是有什麼冤屈不必隐瞞，陛下定會為您做主。”

可陸祺的話并未要老婦人感到幾分安心，這位老婦人在陸祺過來之際便是暈厥了過去。周遭複又響起一陣哀嚎，随着老婦人的暈厥，流民之中似是炸鍋一般，情緒達到了高/潮，一群老弱病殘不要命似地吵嚷着。

陸祺不知是為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而宋婕見流民有攻擊的趨向，先是将傻愣着的陸祺拽回來了。

“那位老夫人是一時間氣血不足，暈厥之相，眼角泛着烏黑，面色偏是慘白，大抵是許久未休息。而老夫人上了年紀，經不起折騰，自然是氣血虧空，這才導緻她現下昏死過去。”宋婕淡淡開口，面上十分鎮定。早些年她也曾對行醫有過幾分興趣，隻是她畢竟是容國的嫡公主，自然不能與藥石醫理為伍，故而隻得是偷着翻看醫術，略懂些皮毛。

她的聲音雖說不大，好在是被某些流民聽進了耳朵裡，倒是有人相信了她的說法，“各位鄉親安靜點兒，咱們聽聽這位小娘子說什麼。”

宋婕并未在意什麼稱呼，隻是安排貼身侍奉的丫鬟去馬車内的暗格取藥材。好在宋婕怕是路途遙遠無所事事，出行之前帶了些藥材，想着照樣本尋些藥材回宮，現下也算是結了燃眉之急。

皇帝在一旁瞧着，也并未出聲阻攔，隻是看着宋婕拿起平日裡食用的銀耳，紅棗與枸杞配上些冰糖，而後交給了随行的禦廚。

“拿着煲湯，不必求精細，至少需要煲三鍋湯。”宋婕淡淡吩咐着，眼前暴亂的流民瞧着人數還不少，還不知這三鍋湯夠不夠用。

“小婕兒，這是做甚？”步蔺蘭詢問道，他自是清楚這批流民大抵是滄州人，大皇子在滄州的所作所為，他自然也是聽說了一二，也樂得見皇帝知曉大皇子作為。

宋婕并未回複他，隻是默默握住老婦人的手腕為她切脈，眉頭微微皺起，“這是......滑脈？”

“什麼？！”步蔺蘭聽着，臉上竟是也維持不住平靜的臉色，“這位老夫人，害喜了？”

“嗯。”宋婕淡淡回應。

她再清楚不過，這老婦人不僅是害喜，似乎是即将滑胎，宋婕吩咐侍女将她扶起來，安排進了自己的馬車内。

倒是分工合作，陸祺瞧着禦廚為周遭的流民分發羹湯，隻是流民隻在一旁看着施粥的禦廚，絲毫沒有上前的打算，陸祺端起剛剛從鍋中盛出的一碗湯喝了幹淨，“各位不必擔心，這湯沒什麼問題。”

流民這才沒了擔憂，自行排隊領取羹湯，皇帝隻是在一旁瞧着，并不說什麼。他自然也想明白了，近期唯一可能有流民的地處是什麼地方，卻是不願承認而已。

“老夫人，您現今是多少年歲了？”宋婕客客氣氣朝着悠悠轉醒的老婦人問道。

老婦人謹慎着回複，“妾身如今二十有九了。”

現下宋婕倒是愣住了，堪堪才是二十九的年紀，鬓角已經生出了白發，三千青絲找不見蹤影了，這......

老婦人自然也瞧見了宋婕臉上的不可思議，卻隻是淡淡笑笑，“無礙，三月之前，我也曾如姑娘一般無憂無慮，隻是相夫教子，與夫君琴瑟和鳴。而後暴雨傾盆，貴人治理滄州，我兒子與夫郎......罷了。”回想起死不瞑目的夫郎與始龀的幼子，老婦人眼角滲出些許淚珠。明明年紀算不得大，可眼角處與臉頰兩邊皆是生出了皺紋，溝溝壑壑的皺紋顯得倒是五六十出頭還不止。

宋婕并不打算打聽她夫郎如何，如今她隻想救助一位母親，她經曆過喪子之痛，自然明白那是什麼滋味，隻是溫柔地安撫她的情緒，“放心，你的孩子平安無事，待些時日便會顯懷了。”

“女大夫，您是好人，救救我們吧。”老婦人轉身就要給宋婕跪下，宋婕趕緊是攔住了她的動作，老婦人身體還未恢複，宋婕自然不敢要她亂動。

“夫人安心靜養，太子殿下會為你做主的。”宋婕安撫道，而後為她施針，“安心歇下罷。”好容易安胎，宋婕見她情緒如此激動，生怕孩子再出什麼問題，隻得出此下策。

如今宋婕竟是生出些許後悔，她怎會不疼愛腹中的孩兒，可若是生下來也是水深火熱的活在陸府，宋婕也隻得狠下心來。隻願她那還不成形的孩兒莫要怪她心狠，那樣不管不顧的父親，還不如再去投個好胎。

陸祺進轎子時，發現宋婕正是無聲落了淚，她多少也是知曉二叔的事，便也心疼地瞧着這位日前的小嬸嬸。宋婕似乎并未注意進來的陸祺，心緒不知曉飄忽到什麼地處，隻是愣愣地瞧着車簾上的流蘇。

窗外正是一叢的林木，風吹林動，山風陣陣不停。

今個是個晴日，卻實在不要人有什麼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