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隻體型要碩大得多的漆黑渡鴉嘎嘎叫着,撲扇雙翅氣勢洶洶朝樹幹撲來,才把幾隻早早停留在這裡的烏鴉趕跑。
然而隻剩自己之後,這隻渡鴉低頭盯着無頭屍體卻沒有重複同類的舉動,隻是那麼看着。
看了許久。
整個阿瓦斯尼斯的最高處,就是領主所居長屋的屋脊上,要去更高的地方也不是沒有,但是那離觀測目标就太遠了。不過即便是站到了長屋屋脊上,渡鴉還需越過阿瓦斯尼斯正對面的一座無名小島,飛過海面與林海樹梢,翻過一座山丘,進入一個促狹的海灣,然後才能到達——海厄波爾。
如果可以的話,艾沃爾當然想要靠得更近去觀測,但據派出去逃回來的唯一一個探子說,他和同伴繞開哈維克船塢翻山準備前往海厄波爾時,在林中就遭遇了埋伏,逃出生天的那個幸運就幸運在跟在同伴後頭,在同伴中陷阱時反應也夠快,扭頭就跑且拼了命突出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敵人的包圍圈——身上還中了幾箭,九死一生才回到佛恩伯格。他的同伴基本可以斷定沒有救的必要了,科約特維的人早就在天羅地網中恭候多時。
天羅地網,沒錯,海厄波爾周邊的山坳和谷地中布滿密集的暗哨和陷阱,艾沃爾甚至能看到不幸中招的無辜路過動物。
其實海厄波爾廢墟中無人停駐,但是周圍一定有無數眼睛在盯梢動靜,隻要時機合适,擅自闖入這片死寂之地的人就會像那個倒黴探子一樣被四面八方的攻擊淹沒。
看夠了之後,艾沃爾收回那跨越山海的視線獨自在屋頂上又坐了片刻,原因無他——近距離看到雷金霍斯屍體的慘狀她需要時間緩解一下。
既然沒有頭,阿格德爾人便拿鈎子紮進他的脊椎勾住吊在樹上。如果始終無人搭理這屍體,那或早或晚屍體的脊椎會斷裂,然後掉落地上,摔個四分五裂。
雷金霍斯死前遭受了非人折磨,哪怕隻是用渡鴉的眼睛也能看個大概。
緩解的是什麼?沖天的怒火還是無盡的怨恨,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又或許二者皆有,總之她需要一些時間平複心情恢複應有的冷靜。
在會見約爾王夫婦之前,來自佛恩伯格的艾沃爾帶領的隊伍已經秘密在城外駐紮并滲透進城内,與原本就在城内的眼線會和過。艾沃爾當然不是第一次爬上領主長屋屋頂,也不是頭回見到老師慘不忍睹的屍首,但她就是見一次火大一次,她甚至能感覺到仇恨就像是化作真實的火焰魔物,一邊灼燒她的身心一邊啃噬她的靈魂,這種不适甚至已經脫離了“心”的範圍,成為病态的不适每時每刻都在折磨艾沃爾。
努力冷靜過後,艾沃爾再次催動希甯飛至更近一些的,夾在阿瓦斯尼斯和海厄波爾所在半島之間水道正中央的小道上。在之前的調查中艾沃爾發現這裡駐防的約爾的戰士狀态有些異常,巡邏來回的次數過于頻繁,崗位分布略嫌密集,連他們交頭接耳的談話模樣看起來都警惕十足。這可實在不尋常,據她所知這座無人小島好幾年沒發生過鬥争了,不過之前的交涉中艾沃爾攔得挑破這層窗戶紙,反正島上的駐軍遲早也得為她所用。
總而言之事已至此,艾沃爾基本可以斷定,之所以佛恩伯格在發布懸賞令後阿瓦斯尼斯毫無動靜,原因就是因為約爾王内通阿格德爾,為了保守秘密也對其領内進行了嚴格的消息封鎖,那當然什麼信息都無法從阿瓦斯尼斯帶出去了。
至于約爾王本人……
調轉方向飛回阿瓦斯尼斯本土又向南而去的希甯,很快追上了目标并且讓幾個騎馬的身影從自己下方掠過,然後停駐在可以看清現場距離适當的冬青樹梢上,開始以鴉眼代替人眼的監視。
科約特維本人,就隔着一條未封凍的小溪背着手好似鐵塔般伫立于雪原之上,光隻是看到他還保持平靜就幾乎耗幹了艾沃爾所有的自控能力。他跟十年前相比除了臉上的皺紋和疤略多了,其他還是老樣子。科約特維和他的部衆雖然向來以殘暴狂野著稱,但科約特維本人從頭到尾卻将考究和奢華貫徹到底。從上身裹的油光水滑的厚實皮草,衣擺邊緣金光閃閃的扣飾,棉衣上華麗繁複的暗紋,腰間短劍甚至都是玉制外鞘鑲銀飾就能看出他其實是個頗講究品味的首領。他那一頭黑發齊齊整整梳到腦後紮成葫蘆狀垂過腰部,髯虬茂盛但也修剪得服服帖帖。跟許多與他素未謀面的人想象中那種茹毛飲血的瘋狗頭子形象截然不同。
他背後跟了兩個跟班,其中一個不是别人正是艾沃爾安插在阿格德爾的探子埃裡克,另外一人尚屬陌生。還有三騎騎馬者也在飛快接近中,在希甯的注視下騎馬飛奔接近的約爾王盧夫文娜夫婦,帶着他們的倒黴大兒哈蒙德來到科約特維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