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蹲下來,他的眼眸藏着無奈,如水般流淌着,在這雙钴藍中翻滾,他抱住傑森:“你不能外出,傑森,至少現在不能。理由太過複雜我并不能詳細同你訴說,可你要知道,我是為了你好,我不會讓你再受傷,你不再會受到任何傷害。”
這不可能,傑森想。
這該死的,自作多情的老男人是不是覺得,自己在受傷過後就變成脆弱的小寶寶,生活不能自理,隻會任由别人傷害自己?那他想錯了,當他克服了心理障礙,他傑森陶德爬也要爬出去,宰了小醜報仇雪恨。
傑森想翻白眼,偏過頭。兀然間,他渾身僵硬起來,心髒開始顫栗,叫他幾乎不能繼續說完這句話,教他不能保持冷靜的态度。
——他又看見那個陌生人。
臉擠在鐵欄杆,森綠的眼睛如野獸,黑兜帽覆臉,而今天他終于看見那人的面容了——他長着一張與小醜八九分相似的面孔,剩下一兩份另有種熟悉感。好似糅雜了兩張人的臉,組成詭異版小醜的臉。
“小醜!”
然後醜角在傑森面前,僵硬地對他張開嘴,嘴裡是森白牙齒,整齊得猶如從小保養,白得教人感慨那些牙齒的漂亮。尖銳的叫聲從他身軀裡湧出,他喉嚨裡發出,是那些曾經被傑森抛棄的聲音。
“小醜!小醜!”
他怪異地叫着自己名字。
6.
這或許是他的幻覺。
他時常會出現幻覺,不是麼?于是傑森陶德不再把那個人放在心裡,隻是那份詭異叫他的心髒發涼,因為他很清楚,小醜不可能出現在韋恩莊園外面,也不可能在布魯斯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出現。
他要麼在阿卡姆,要麼在哥譚猖狂。
反正無論無何都不會出現在韋恩莊園外。
布魯斯,迪克他們看不見那個‘小醜’,隻有他看見了——穿着黑色的外衣,兜帽之下的可怖笑着的臉,他總是躲藏在角落裡,趴在欄杆之外,肆意偷窺。
傑森減少了外出的時間,他該慶幸‘小醜’不會踏入莊園麼?至少這裡是他的安全屋,能夠獲得安全感的地方。渾身骨頭疼痛時,他會待在布魯斯的懷裡,男人會将他牢牢地摟住,不漏一絲與外界接觸的地方。
在傑森念叨了幾天之後,他的父親突然在某一天告訴他:“别怕傑森,不會再有小醜了……實際上,有一個消息瞞了你,早在幾個月之前,小醜早已死亡。他死亡原因有點奇怪,溺亡在哥譚的港灣中,失去頭顱,至今也沒找到他的頭。”
“确定他的身份花哥譚警察很多時間,直到昨天才能正式确定——那是小醜的屍體。就算是我,也花了不少時間,不過我懷疑是他的詭計,所以在前些日子一直在找尋的小醜的蹤迹。”
布魯斯告訴他小醜的死亡,但傑森無論如何都不能夠在短時間内相信這個事實。他仍然看得見他眼中的‘小醜’,露出潔白的牙齒,他知道,那該死的不會是小醜。
至少那玩意兒不會有這麼整齊的牙齒。
他是誰?
為什麼長着一副小醜的臉,如此相似?陌生人還有幾分極其熟悉的視感,傑森想不到他與誰相像,隻知道他大概率不會是小醜。
那人叫着小醜的名字,穿得渾身漆黑。如夢魇般,陰影般隐藏在韋恩莊園外,朝傑森陶德伸手,五指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刺破所有的障礙。
“傑森!過來!”
與小醜一樣的人呼喚着他。
“不要出去!”
迪克格雷森再次強調,并且攔在傑森的面前。青年瞥眉,露出的神情比他見過所有的都來的嚴肅,迪克彎下腰,撐在他的輪椅上,與布魯斯如出一撤的藍眼睛凝視着他,這些冷酷得過于怪異的拒絕清脆地從他喉嚨發出。跟父親一樣,阻攔他傑森陶德。
“Why?”
每當他即将獲得真相的時候,都會被阻攔,傑森開始感到厭煩,“你們,從來都拒絕我的外出。媽的,甚至連踏出莊園門口都不允許——我他媽不是你們的犯人,獄警都沒像你們一樣約束罪犯。”
青年突然跪下抱住了他,死死地攬住他的脖頸。嗓音顫抖而包含歉意,格雷森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抱歉,小翅膀。你不是犯人,而是最近哥譚有點亂,你還是不要出去為好。這是為了你好。”
“我就去莊園外逛逛。”
“外邊有很多記者,他們一直蹲守在附近,等待看見你的出面。你,我們還沒能做好面對哥譚媒體的準備……”
借口。
傑森的思緒在大聲叫道,這是借口!
他們從來不懼怕哥譚的記者,不論是布魯斯韋恩還是迪克格雷森,布魯斯更是把媒體報道當作每日打卡,每次不在報紙電視上登場都覺得少了點什麼。他不相信,記者能把他怎麼樣,也不相信,自己會懼怕這些記者。更何況——外邊根本沒有記者!
“我沒有看見他們。”
“不,他們都在外面,你仔細去看……他們都在外面,隻要莊園們一開,你就會看見哥譚的‘豺狼們’,他們渴望你推開門。想想看,當你被布魯斯從阿卡姆抱出來的時候,哥譚是多麼‘沸騰’?”
“你不需要去面對他們,小翅膀。那些交給我們就好,留在這裡陪伴我們,我們也在陪伴你——難道你不喜歡我,不喜歡布魯斯了嗎?”
傑森又去仔細瞧上幾眼,受到損傷的視力裡,的确出現幾個閃閃發亮的東西,在視野裡一閃一閃,而後它們變得越來越清楚,幾乎要閃瞎他的眼睛。有人站在莊園外扛着漆黑攝像機,明明前幾秒還沒有這些人影,而現在,他們密密麻麻地蹲在門前,窺探着兩人。
傑森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對忽然出現的記者們感到好奇。在這些人出現之後,“小醜”便消失了蹤迹。
迪克還在說着話,他背對莊大門,阻擋所有的窺探,并且把傑森推進莊園裡,“别看,傑森,一切都好起來。不要回到阿卡姆當中,我們在這裡可以生活得很好,不再有……”
坐在輪椅上的他不能反抗來着兄長的動作,他被推着走,被迫離開莊園的大門。
迪克說:“布魯斯在等你,小翅膀。”
傑森的注意從反光的鏡頭轉過去,離開大門的範圍,穿過幾條幽靜小道,他看見布魯斯站在門口,一身休閑的運動服,底下結實的肌肉擁有明顯的弧度,溫和的表情,放松的姿态……
布魯斯在朝他們招手,并且在微笑。
7.
傑森暫時吃不了固體食物,例如牛排漢堡等任何瞧着不錯的食物,他的食物要麼是粘稠作嘔的營養粥,要麼是淺淡到無味的白粥。反正他每天用餐的時候,能夠做到的,隻有看着布魯斯和迪克享受美味的午餐晚餐。
你要說他對此抱有強烈的不滿麼,其實不然——傑森陶德沒有不悅,而是幾乎用上了自己最為冷靜的态度,來面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人。
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物影響不到現在的他。
這很奇怪,知道嗎?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勸阻他離開韋恩莊園了。上次是布魯斯,這次是迪克格雷森,就算是阿爾弗雷德都會是不是勸阻他。男人告訴他,自己的身體還未修養好,先不必要出去,待在莊園就行。
傑森用勺子攪動着雪白的粥,布魯斯在他的對面,迪克也在他的對面。他們同樣在吃粥。客廳很安靜,隻剩下湯勺觸碰瓷碗的清脆聲響。傑森沒有開口,他感覺這個家庭有些過于的安靜。迪克和布魯斯基本上都不溝通,眼神觸碰過後就懂得了對方的意思,并且去執行
——他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在這個家。
他說:“你們有些東西不曾告知于我,明明知道我會為此生氣。這個莊園就我們幾個人,連我需要的醫生都是在我熟睡之後來的,我的身上的傷勢沒有痊愈的迹象,而你們從來不對此着急。”
“我什麼時候才能下地?離開這個無聊透頂的莊園?”
布魯斯擡眼,他的目光一下與傑森相對,男人沉靜地開口:“别擔心傑森,你會的。我們沒有阻攔你的去處。在你傷勢好起來後,你能夠再去繼續學習,繼續渡過接下的美好生活,但我為你的話而感到悲傷——”
“你沒有把我們放進你的規劃中,你是羅賓,小翅膀。”
迪克接下布魯斯的話,銜接得異常好,仿若一個人:“你的事業依舊在繼續,你仍然能夠在蝙蝠俠的身旁作為羅賓存在。”
傑森對他的話感到奇怪,在經曆将近快一年的折磨裡。他自己都知道有些傷勢是不可逆的,或許在未來他會患上哮喘,身體不可改變的畸形,虛弱,外加視力聽力的損傷……他可能重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卻一定不可能在踏上義警的道路,不可能再成為羅賓的。
他說,你還能成為羅賓。
“我還能重新回到原來?”傑森茫然地環視一圈,他看見布魯斯平靜地點頭,看見迪克微笑地歪頭,阿爾弗雷德溫和的笑容。“真的嗎?”他總是不信的,不論是小醜死亡這個好得離奇的事實,還是他能重新作為羅賓的消息。
可他的父親,與他的兄長同時開口,帶着相同的肯定,甚至語氣的尾調都如此相似。他們都在對傑森的疑問進行回答,他們都在微笑着說:
“當然。”
傑森陶德沒反駁,他心裡清楚,他才不信這些鬼話。
那個“小醜”可從未離開,并且布魯斯和迪克也從來沒有允許他離開莊園,這就令他好奇,他們看不見這個人,為何總是阻攔着他?
——莊園外究竟有什麼?
8.
好吧,有些時候人不得不認清事實。
得到了的東西永遠沒有沒得到的香,盡管用在這裡似乎并不太恰當。傑森選擇性地去忽視了,布魯斯們奇怪的表現。他沒有下樓,就待在安全窩——自己的房間。布魯斯還會習慣讀書給他聽,是的,還是那些老套的童話書。每一個故事都有美好的結局,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主人公擁有了自己美好的生活……
傑森沒有翻開過在他床頭櫃上的童話書。
事實像一個童話。
他從阿卡姆逃出,得到了拯救。小醜死亡,他甚至不必再與蝙蝠俠産生争執,迪克告訴他還能繼續擔任羅賓。他還能成為蝙蝠俠的羅賓,與其一起重新在哥譚中打擊罪犯。
呸,傑森陶德并不相信這個美好的生活。他仿佛生活在最美好的莊園中,擁有一切他想要的東西,能夠得到一切他難以想象的東西。哪有怎麼美好?莊園的“小醜”就在告訴他這個事實——你永遠逃不開這個悲劇。
他應該走出去,應該去面對那個“小醜”。
當傑森第二次去嘗試靠近莊園外時,他獲得了來自父親的怒火。男人壓抑着,将原本應宣洩而出的情緒死死壓在他的喉嚨之下,然後布魯斯發出了嘶啞的,低到幾乎刺破傑森的耳膜的質問。
“為什麼你總是要出去,傑森?”
“為什麼你總是想要離開我們?”
迪克格雷森靠近兩人,很顯然他聽見了男人的話語,于是青年悲傷的聲音異常刺耳,他從背後抱住傑森,“你又要離開我們?一聲不吭地離開我們?我們好不容易才團聚,為何你總想着離開?小翅膀,我們不能在一起生活嗎?”
“我沒有想過離開你們。”
“你獨自一人離開了莊園。”
傑森被格雷森攬住肩膀,不自在地想要掙脫他緊緊的禁锢,無果之後他繼續道:“我隻是想去看清楚那個長得像小醜的人,我應該知道他是否是我的錯覺。”
“那就是你的錯覺!傑森!”
布魯斯嚴厲地說:“我沒有看見,迪克也沒有看見,阿爾弗雷德也沒有看見。不要再追尋着那些虛假的事物,認清現在的事實,我們才是你的真相。”
傑森愣在了原地。
老男人很少這樣對待他,如此嚴肅的态度好像隻存在于與傑森陶德最後的争論時。布魯斯隻在乎他是否離開,而并不在乎他的幻覺是否會給他帶來惡劣的影響。
不應該是如此,布魯斯不會這樣的。
他隻會抱着自己——傑森還沒跟他吵起來,在面對如今的他,父親會耐心地跟他解釋……
随後,布魯斯在他眼中彎腰攬住他,跟傑森所想的一模一樣,男人和迪克做了同樣的動作,他把男孩牢牢地摟住。
傑森感覺自己像塞進密不透風的籠子裡,任由他如何伸手往外,始終得不到自由。禁锢來自他的父親,他的兄長。他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那些低沉的嗓音在耳旁響起,宛如蜿蜒溪流,緩慢起來
——明明韋恩剛才還嚴厲地質問了他。
“我的傑森,不要離開我們。”
“小翅膀,不要離開我們。”
他們異口同聲。
布魯斯說:“閉上眼睛,孩子。我們清楚你出現的幻覺,那個小醜!你時常想要去看望他,去觸碰他,我也常常告訴你,那是假的。我們明明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不要再在意他,接觸他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未來才是真正要期待的事情。”
“苦難鑄就我們,别再回顧過去。”
傑森陶德推不開他們,眼睛透過縫隙,看見了本應在莊園外的“小醜”。他喊道:
——不要再像個犯人一樣“囚禁”他了。
在模糊的視野中,他看見那個陌生人兀然破開莊園的防護,爬上高牆,黑漆漆的身影落入莊園的範圍。如同陰影般滑到他的面前。尖銳的指甲拉住了他的手,深深地嵌在人類的手背。
血腥味從手背一直延伸到全身,傑森再次如最初時聞見濃烈到窒息的鮮血氣息,沾染到身體的每一寸,好像噴灑在他的鼻尖唇邊。
如以前幻聽裡那個聲音,“小醜”在叫他的名字。
“傑森!”
綠色倒映在傑森的瞳孔之中,白日也在翻轉,模糊不清中,哥譚不是這麼亮堂的白日逐漸漆黑,跟搗蛋鬼翻轉日夜一般,變得黑暗。
然後傑森聽見了一個聲音,并且越來越熟悉——與醜角相似的綠眼睛在他的幻覺中變成钴藍色,尖銳的聲音在他的幻聽中變得嘶啞低沉。
父親說:“閉眼,孩子。”
布魯斯常常對他這樣說,在與他講故事的時候,韋恩就似乎曾經講個這樣一個故事——美好莊園裡生活着一個受傷的主人公,他受過很多傷害,從家人的手中獲救。他悲戚地懷抱着自身殘缺不全的軀體,痛苦不已。家人們在陪伴中一點一點地拯救他,于最深刻的疼痛當中。時間治愈一切,主人公也在無盡的關懷中走出陰影。并且越來越好,抛去以往的傷痛。
這是個很完美的童話故事。
“他還是會疼痛,傷痕給予他的痛苦會在今後的無數天裡,重新喚醒他的回憶。”
“那就閉上眼睛,傑森。感受着我的溫度,我握住了你的手,瞧,這是我。别讓虛假的幻覺剝奪你對事實的感官,我就在這兒——安靜地睡吧,這兒很安全。”
父親這樣說,這次他也如此說道。
他下意識聽從布魯斯的意思,合上眼睛,僵硬地被布魯斯抱着,靠在兄長父親的懷裡,他們的懷抱重新失去溫暖,變成當初感知到的堅硬的,冰冷的觸感,鐵鏽味從抱着他的父親身上傳來。“小醜”急切地摁住他的手,朝他大聲吼叫。
“睜開眼睛,看着我!”
“小醜”在呼喚他,要求他睜眼……為什麼要睜眼?要他去面對這些虛假的幻象,已經過去的悲痛經曆嗎?傑森想,他已然獲救了,不是麼?布魯斯和迪克把他從阿卡姆救出來,小醜死亡,他也在一步一步變得更好。他不需要再去回憶過去了,也正如布魯斯所說的那樣。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醜”瘋狂地把指甲嵌入他的皮膚中,竭力地重複着那句話。
“睜開眼睛,看着我!”
傑森陶德睜開眼睛,看見昏暗之下的男人。奇怪的“小醜”。擁有漆黑的披風,頭頂上有尖銳的耳朵,尖利的手套不知輕重地深深刻進他的手背當中,鮮血染紅整隻手,那雙钴藍的眼睛死死地盯視着
——他像蝙蝠俠。
而蝙蝠俠卻在吼叫着。
“睜眼!傑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