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狗。
可憐的小家夥在黑夜裡淋着雨，髒兮兮地像隻老鼠一樣躲在巷子裡的最深處。嗚咽着，呻吟着，仿佛在把肚子裡的最後一股氣排出體外，然後睡着雨水的溫度，将自己與地面，與寒冷融為一體。
傑森發現了它，他用衣服包裹住瀕死的狗，并帶回了家。
它是一條好狗，同樣是條兇殘的狗。
在傷好之後，它将傑森的手臂大腿全身咬得滿是傷口。鮮血咕噜噜地從那些細長的傷口裡湧出，濺在黑色的地面。
陶德花了無數的時間，把那條兇殘的狗馴服。最後的最後，精疲力盡的狗靠在他的肩膀上，或者是陶德靠在它的身體上。
“你是我的朋友，艾爾。”
艾爾的鼻子呼哧呼哧地吐出滾燙的氣息。
6.
“我的狗在哪兒，管家。”
他又在問。
今天闖入他的房間的是管家，穿着整齊的西服，系着白領結，端着托盤，上面是一杯溫水。
“你記得你，傑克遜說你叫賽迪斯。我問的問題，賽迪斯，我的狗在哪兒？”
管家給他帶來了一條狗，細長有力的身軀，充滿爆發力。尖尖的立耳，黑色眼睛精神抖擻地看着傑森陶德——一條絕對漂亮的狗，威武雄壯的狗。
“這不是我的狗，管家。”
“我的狗不長這樣，它很矮，它很兇，它會咬人，經常把我咬得鮮血淋漓。但同時它是一條體貼的小狗，在父親發脾氣的時候，我就抱着它躲在桌子下面，白色的桌布可以把我們都藏起來。我就抱着它，它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的艾爾不長這樣。”
傑森認真地說，他仰起頭，看向管家，他極其嚴肅而認真地告訴這個管家。
“它會搖着尾巴圍在我的旁邊，它一直都會陪伴着我。為我叼來一些無用的東西，它不知道我用不到，可它總是會這樣做，它認為我會高興。”
“所以這不是我的狗。”
“我的狗擁有一雙綠色的眼睛。”
7.
今天的父親依舊沒有回家。或許再過一些時間，傑森會忘記那個人。好吧，現在的他已經記不清父親的臉。唯一記得的是他會喝酒，他會打人，他是一隻蝙蝠。
今天來的人，不知道是傑克遜還是約翰。傑森不想理會他到底是誰，反正最後那個人會告訴他。
“嘿，我不是約翰，我是傑克遜。”
“嘿，我不是傑克遜，我是約翰。”
管他是誰，他們已經占據了自己的家，堂而皇之地據為己有。還有那個管家，好吧，今天要誇贊一下他——帶來了傑森陶德的狗。就是那條狗，綠色眼睛，兇狠的目光。
艾爾咬了他一口，傑森捂着受傷的手臂傷心地看着它。它龇牙咧嘴地面朝他，一副完全不認識他的模樣，白森森的牙齒展露它的鋒芒。
有人教壞了他。
傑森想，那個人就站在他的狗的旁邊，高大的男人牽着他傑森陶德的狗，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這又是一個陌生人。
“你是誰？你為什麼帶着我的狗？”
艾爾咕噜咕噜地朝他露出鋒利的牙齒。
“這不是你的狗，傑森。”
“不，它是的。”
“它不是，孩子。你把我忘記了嗎？”
“你是誰？”
“我是你的父親。”
傑森定住，他用那雙綠色的眼睛觀摩這個男人。陌生的臉，帥氣的臉，藍眼睛跟傑克遜和約翰一樣，他有時候真懷疑世界上的人是不是都長着雙藍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用來欺騙他，蒙混他。
“不，你不是我的父親。他有胡子，很邋遢，并且他很兇會打人。”
“他不能是你的父親，我才是。”
“你不是，他還會穿成一隻黑漆漆的蝙蝠。”
然後男人陷入沉默當中，他的狗就坐，不，傑森的狗就蹲坐在他的身旁，乖巧得不像傑森的狗。熟悉陌生的眼神看過了，青年熾熱地看向他的艾爾。艾爾拒絕他的目光，隻把眼睛投向這個自稱為他父親的男人。
傑森憤恨地盯着他，“你偷走了我的狗。”
“它不是你的狗，它甚至不是狗。”
青年再次用眼神描摹艾爾，“你們欺騙的理由可以換一個更加合适的，你怎麼能說它不是狗？我讨厭人，我隻喜歡我的狗。”
他的狗明明就坐在男人腳邊。
“艾爾喜歡我的擁抱，它是一條好狗狗。我喜歡它的抱抱，每次它鑽進我的懷裡，我覺得這是最幸福的時候，最美好的時候了。”
“把他還給我……”
“托馬斯。”
“把他還給我，托馬斯。我愛艾爾，我需要艾爾。”
8.
傑森找到他的狗。
艾爾，它坐在沙發上。他上前抱住了它——艾爾咬在他的手臂上，鮮血咕噜噜地冒——傑森一下一下拍着它光滑的後背，盡管經曆無數時光，艾爾的後背不再光滑，可他依舊喜愛。
“好了，艾爾，我在這兒。我就在這兒，我想念你，我想念所有的東西。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家變了模樣，它不再破，不再漏風了。我的父親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盡管我讨厭他，現在我還是比較懷戀他的，最起碼他不會理會我的狗狗。”
大犬渾身僵硬，狗嘴裡吐出熱氣噴灑在傑森的手背。雞皮疙瘩浮現，青年依舊懷抱着它，他念念叨叨地不像傑森陶德。相對而言，傑森不會跟其他人多說什麼話，他隻會跟他的艾爾訴說心聲。
“我想念我的母親，艾爾。”
“她在哪兒？”
“我想念我的父親，他在哪兒？如果他真的要死，能不能死在家裡，這樣我就知道，他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在外面世界不回家。我會惦記着他，如果他總是不回來的話。”
艾爾在叫，它總是“汪汪”地叫，好似在告訴傑森什麼事情。有人靠了過來，大犬閉上嘴巴。
是擁有藍眼睛的約翰，是擁有藍眼睛的傑克遜。他們明明長得不一樣，為什麼他會認錯？約翰更加柔和一些，而傑克遜則是安靜一些。
還有管家，還有他的假父親。
他們都在告訴他。
“傑森，你的父親已經死了，現在托馬斯是你的父親，他是你最好的父親，也是糟糕的父親。”
“睜開眼睛，傑森，看着我。”
這些人的眼裡充斥着一種東西，他們隻有這個東西。無處可藏地，淋漓盡緻地展示着。傑森兀然察覺到了，那個東西有個名字。
悲傷，他們悲傷地望向他。
約翰說：“我不是你的鄰居。”
傑克遜說：“我沒有侵占你的房子。”
賽迪斯說：“這是我們共同的家，少爺。”
最後是托馬斯，他說：“還有，傑森，你抱着的不是你的狗，他甚至不是狗。”
“他是達米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