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頤修一頓,扭頭看向眼含淚光卻不敢與自己對視的靜和郡主,轉而捏着茶杯,長睫微不可察地一顫。
“怨過。”
“之前不懂,為何我與阿稚同為母親所出,母親卻對她那般愛護關懷,明明她還未出生時母親也時時抱我親近,可自打阿稚出生,這便是少有了。”
阮頤修不常與人談心,更何況是自己的母親,雖有些不自在,但他還是說了。
自己從未宣出于口的心思。
“後來便知道了,阿稚不一樣,她不能與我一般常常出院子,不能放風筝,也不能上街遊玩,她隻是一日複一日地吃苦藥。”
“有一回,我因父親的訓誡而喪氣,繞到阿稚的屋子裡,她雖是疼到面色發白但還是在對着我笑,一直喊我哥哥嬷嬷端藥進來時,她不哭不鬧,還舉起袖子給嬷嬷擦淚。”
“我便是想,阿稚應當被這般多花心思照顧着,如若不然,我……可能早就沒有妹妹了。”
阮頤修頓了頓。
“母親可還記得,阿稚第一次開口說話,便是叫哥哥,當時我很開心,阿稚先喚的我,祖母還為此郁悶了許久。”
“把阿稚送走,我其實很不情願。”
“所以,母親無需自責,這樣便好。”
李嬷嬷歎了口氣,給阮頤修遞了條帕子,便拿着茶盤下去了,廳内隻剩母子二人。
阮頤修站起身,半蹲在靜和郡主身前,将帕子放于她的掌心。
“是母親對不住你,阿稚生來有疾,母親對她實在不放心,到後來卻忽略了你。”
“現在的所有都是阿修自己掙來的,母親愧疚,并沒教你什麼。”
阮頤修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靜和郡主的後背,幫她平順情緒。
“我的性子使然,母親不必多想,您也教了我很多,不論是有沒有阿稚的時候,況且母親還把妹妹帶到了這世上不是嗎?”
“我知道的,所以如今我很慶幸,若沒有悉心照料,阿稚也不能再回到我們身邊。”
“母親不用太過害怕,我有派人去尋醫者,阿稚會好起來的。”
靜和郡主拭淚的動作一頓,倏地擡起頭,分明未與阿修說過,他怎生曉得?
“母親不必驚訝,我不問,是清楚你們擔心多一個人煩憂,可我又豈會不知阿稚的身子?”
阮頤修自幼聰穎,老夫人和靜和郡主的遮掩不語他也不會反駁,先統統照單全收了再私下去問去查。
見眼下有些沉重,阮頤修再次直起身,手中倒茶的動作不停,提及了另一件事。
“倒是母親須注意着西院的那個。”
“西院?”
阮頤修并不打算将事情原本全都說與靜和郡主聽,那些話到底是不入耳,聽了倒也惹得人心傷,省去些細枝末節,但必要的還是得稍稍點幾句。
“人見過的東西多了,就會忍不住替自己謀算。”
“年紀到底也慢慢大了,凡事提防着些總好。”
靜和郡主這麼些年過來早也不是天真爛漫的性子了,怎麼可能不懂其中的深意。
她攥緊手中的帕子,話沒說全不要緊,反倒是印證了她的猜想,今日果真與那阮書憐脫不了幹系。
“對了母親,阿稚可有不高興?”
提及繁枝,靜和郡主臉上柔和了神色,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
“她啊,困乏得很,早早便歇下了。”
阮頤修聞言,先是一愣,随即無奈地搖了搖頭。
果真是個心大的,換了别家姑娘剛回京就被這般不留情面地針對嘲諷,怕不是都哭了好幾回了。
“那母親明日記着喚個信得過的大夫進府給阿稚開幾帖安神藥,初見這種陣仗總得壓壓驚才是。”
……
“姑娘,已經辰時三刻了,前頭老夫人喚人問您用早膳。”
床帏中傳來幾聲極輕的嘤咛,卻無半點起身的動靜,春思隻得掀起紗幔,将睡得小臉通紅的繁枝小心扶起來。
“姑娘可不能再睡了,世子正在屋外院子裡等您呢。”
原是老夫人嫌麻煩,侯府并無晨昏定省給人請安的規矩,再加上繁枝身子不好,時常困乏無力,故而沒人要求她應當幾時起。
但自尚書府回來的第二日,靜和郡主叫了個大夫來給繁枝把脈,提及偶爾活動活動也好,繁枝昨日入睡前也特特喚了春思,讓她叫自己起來用膳,今日便是這般光景。
現下床上的人兒聽了這話,虛虛地睜開了眼,由着春思将自己扶起來梳洗,換上一件岚媛藍色水霧裙,簡單地将頭發一系,便推門出去,正好見着背手而立的兄長。
“阿稚倒是睡得香。”
“今日天兒寒,起身本就困難的。”
“我怎麼覺得是阿稚耍賴不起呢?今日若不是我來,怕是又要再多睡上幾刻了吧?”
繁枝挽着阮頤修的手臂,對他打趣自個兒的話很是羞惱,見已經到了綠蔭堂,便松了勁兒往裡小跑進去。
“你慢些。”
阮頤修含笑看着繁枝的背影,怕有什麼磕碰,眼神示意一旁的春思和冬钰趕緊跟上。
屋子裡,老夫人,靜和郡主還有三房的林氏正在說話,便瞧着一個人兒往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