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3 萬聖2

身後傳來腳步聲。

唐哲回頭看，米哈伊爾站在燈下，似乎來者不善。

“被孤立了？”米哈伊爾挂着假惺惺的笑容，用法語說，“還沒和孫小姐和好呢？”

唐哲收起手機，慢慢轉過身。

“米哈伊爾先生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我們了？”他問。

米哈伊爾沒接他的話，而是聳了聳肩，“拜你們所賜，我的父母們恐怕真要分崩離析了。”

他語氣平淡，看不出高興不高興。

唐哲說：“我以為你很樂見其成。”

“……”

“為什麼這麼說？”米哈伊爾沉默一會兒，忽然問。

“其實從一開始就能感覺到。看上去，你一直忙前忙後。但其實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激化矛盾。”

比如，米哈伊爾故意激阿廖沙去勸說父親，自己卻隐身。

阿廖沙本身就懼怕父親，讓他去，反而會分散矛盾，将重心從父母婚姻轉移到父子矛盾。

唐哲聽阿廖沙之前講過家裡情況，以前父母吵架後，安德烈先生會以忙工作為由，出去待一陣，讓妻子在家冷靜。等過一段時間再回來，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和妻子說話，雙方自然和好。

如果米哈伊爾真心想讓父母複合，他也會用這個辦法。

但是他卻反其道行之，費周折鼓動媽媽飛來了燕甯，讓父母又處在了同一屋檐下，無從逃避。

在異國他鄉，安德烈先生也不能像在家中那樣，擁有絕對威權和強勢地位，兩人反而能在更平等的環境中看待問題。

更不要說，米哈伊爾還和伊莉娜搭讪，給孫琬祎銀行卡，創造條件讓她倆帶着自己媽媽出去玩。

唐哲說：“其實，你并不想讓他們和好。你想讓他們分開。”

“好一個精彩的故事。”米哈伊爾拍了兩下手掌，“不愧是做up主的人。”

言下之意是，随你們怎麼編排，我可不會承認。

唐哲也不在乎他承不承認。

“方便問一下嗎，為什麼這麼做？”唐哲擔心他不答，換了一套問法，“就當是，聽完故事，猜猜人物動機。”

米哈伊爾眉頭輕輕一挑。

“好吧，如果讓我來猜，我會覺得，他想給老頭子一個教訓。”米哈伊爾懶洋洋說。

他嘴角的笑泛上一層冷意。

“讓他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他控制下的。”

風中傳來波爾卡舞曲，裹挾着人群的嬉鬧聲。

嘈雜之中，克裡斯爸爸的聲音也飄了過來。

“抱歉，我忽略了你的想法，你為了融入社區做了那麼多努力……”

“我錯了，我不該忽視你的感受……”

“……”米哈伊爾試圖忽視那邊的雜音。

“夠了，閉嘴吧，那麼多人都看着呢！——你這是做什麼？”這是伊莉娜的聲音。還有孫琬祎小小的鼓勵聲“加油”。

唐哲和米哈伊爾不約而同轉頭看那邊，八卦之心被調了起來。

隻見克裡斯爸爸從褪色牛仔褲兜裡掏出一張紙，動作莊重得像在掏結婚誓詞。

他神情莊重，開始念：

“我保證以後不再強迫你們接受我自制的辣味燒烤醬，在你看體操節目時不要求轉台看底特律老虎隊比賽。開車時不再隻放Bob Seger的歌曲或者其他搖滾樂，會去除rusty anchor以外的餐廳吃飯……”

“還有炸魚薯條，我受夠你次次都點炸魚薯條了。”伊莉娜冷不防說。

像是驚喜老婆終于回應自己，克裡斯爸爸的藍眼睛倏地亮起來。

“你可以選俄式菜肴。我很樂意嘗試新鮮事物。”他捏着手裡的保證書，手指捏着紙的邊緣滲出汗液。

“……”

遠處臨時舞台的射燈掃過來，照得人臉上一團白光。安德魯看不到妻子的神色，隻是見她抱着臂，前幾天剛和孫琬祎一起去做了美甲的手指在肘邊輕輕敲着。

他心裡的希望升起來，喉結上下滾動。

“……下次你來做炖菜。”伊莉娜沉默一會，終于松了口。

“沒問題。”安德魯雀躍起來。

伊莉娜是順着他的話往下說的，這就意味着，她接受了他的保證。

他上前一步，張開雙臂，帶着一陣須後水的味道，緊緊擁抱了伊莉娜。

而伊莉娜沒有推開這個擁抱。

米哈伊爾收回視線。

“稀奇，這美國佬居然變得有情商了，居然想到寫保證書。”

“其實，這主意是你弟弟出的。”唐哲說，“阿廖沙、克裡斯和我在病房商量了很久。

唐哲平靜補刀：“這大概就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你控制下。”

唐哲平靜補刀，用的還是米哈伊爾剛剛說過的話。

米哈伊爾的假笑出現了裂痕。

他收起了笑容：“我和他不是一樣的人。”

米哈伊爾沒有指明，這個“他”究竟是誰。

金黃落葉簌簌落下，被米哈伊爾踩碎在皮鞋尖下。

“我父親那一輩的人，總以為西方是應許之地，所以他很早就把我扔到英國讀書了。”他忽然轉過臉，灰藍眼睛如凍住的貝加爾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