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歇點頭:“的确有點老。”
人自嘲可以,聽她說一句,笑意霎時消失,淺色的眸轉過來,一眨不眨盯她。
雲歇還在說:“稚子之時開靈竅,才有天資可賦。你這把年紀,現如今去爬哪一座山頭求仙問道,跪斷腰骨也進不去山門。确實晚了,可惜了。”
說到“可惜了”,她微微歪一歪頭,看熱鬧似的看他臉色由白轉紅——大約是氣紅的。這人平素八風不動,竟格外在意年齡圈套,隻腳踏進來,好似枯過一回的花舍不得枝頭。
那點子薄紅鑽裂他一貫的從容,挂去耳根頰側,倒與眼下細細紅線相得益彰。他像是氣得狠了,幹脆别過頭去不再看她,平靜好一會兒,輕輕哼了一聲。
“誰說不是呢,春天賞景尚且要挑嫩綠些的新柳,誰稀罕看去年殘花。”他轉回來,唇角梨渦淺淺,“但,當家的,你可不是這種俗人。”
雲歇挑起個興味的笑,回他一句可不是,“本山門仙途式微,好不容易逮到個有點機緣的,哪還有功夫管他是什麼阿貓阿狗,計較年歲大這種問題呢?”
阿狗淋水洗完澡正在繃尾巴甩毛。
正這時,前頭忽然響起一陣人聲喧嘩。平素雞不叫狗不吠的地頭,人聲熱浪滾滾,離遠都能聽見。
尋聲望去方向,遊蓮估了下距離,道:“是宅子前門。”
“昨天說,明天崔家老爺回來。”雲歇掐指一算,“昨天的明天,是今天。”
遊蓮輕贊:“當家說的不錯。”
聽這語氣,拿布擦狗的旺财暗地裡翻白眼:這有什麼好不錯的。
“看來這一家要把戲台子搭到底,就是不知道唱的哪一本。”遊蓮問,“當家的想去瞧瞧?”
他身後,牆頭探出的枯樹枝被陽光哂成古銅色。雲歇側頭,重重門牆外,轎子落地擱擔,有人掀簾走出來,有人迎上去,請安問候。鞋履走上層層台階,跨過門檻,聲響混雜燥熱的風,傳回耳邊。
“出門在外,與其做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不如自己造一個體面身份。”雲歇邊挑枯枝,邊問他,“會騙人嗎?”
被問的人好謙虛:“聽着有點難,但我可以學。”
就憑這句,騙人一道,他自己找座山頭開宗立派,定有無數信徒前仆後繼,再險峻的峰巒也能劈出通達山道。
雲歇終于在滿樹枯枝裡挑中根合心水的,折下的一瞬間,虬結枝條化為一柄長劍,寒光凜凜,映出人面。
遊蓮指腹虛撫了一撫劍鋒,歎:“好鋒利。”
“别的不要緊,充充門面總是要的。”雲歇随手挽了個劍花,将劍柄遞給他,“山門式微,日漸凋零,但除魔衛道,人人有則。你我二人途徑此地,發覺陰煞叢生,不祥之物聚集,所以特地過來看看。”
遊蓮接過劍,低頭摸鼻,悶着笑了一聲。很快正色,雙手捧劍,亦步亦趨跟去她身後:“可不是。”
旺财抱狗坐在地上,張大嘴,用看瘋子的眼神送二人走出門。
臨出門,遊蓮想起一事:“山門之中,應該不是當家的管事吧?”
雲歇恍然,别過頭,打量幾眼,牽一牽他飄逸的發帶。
“好徒兒,從現在開始,你要喊我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