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應約,來找昨天遇見的美人姐姐玩。
一推門,樹下三人聞聲先後回眸,崔朝歸始料未及,怔了又怔。一擡頭,又見梧桐濃蔭垂下片綠衣角,有人朝她看下來。
仿佛誤入百花深處,一朵花奇豔,自然引人贊歎,一朵又一朵,崔朝歸讓美色殺得片甲不留。回過神來,跑過去圍着江寄歡的綠衣裳轉。大黑追在她腳邊,跟着她一起轉。
江寄歡頭頸低也未低,眼睑下壓,跟看随時會弄髒他衣裳的灰塵似的,瞥過崔朝歸。
這種蝼蟻,半根手指頭便可彈得灰飛煙滅。還沒動手,不是他心腸變好,全是因為扶桑沒拿穩吃剩的西瓜皮,砸他腿上。
西瓜皮青裡透着白,滋溜從他膝蓋滑到鞋面,衆目睽睽之下,啪叽,摔成了泥。
江寄歡一動不動。
扶桑立即後退一步,做過無數次般熟練道:“抱歉啊抱歉,手滑手滑。”
江寄歡的臉幾乎與西瓜皮同色:“扶、桑!”
名字隻有兩個字就是這點好,被人如何怒氣沖沖連名帶姓罵也吓不到。
扶桑勉強解了告狀之仇,心頭大快,哪計較這個,沖他笑嘻嘻。而無論栽幾次都會氣得要死的那人,看起來恨不得連腿剁了,狠瞪她一眼,随便拍開扇門進去整理儀容。
不巧,拍開的正是分給旺财大黑的東廂。旺财顧不上吃瓜,拔出腦袋,隔門沖裡面汪汪汪。
崔朝歸托腮看,問:“他怎麼不進去汪呢,這樣多沒氣勢?”
“他打不過。”扶桑順手一掐小姑娘粉白小臉,“吃西瓜嗎?”
崔朝歸雀躍應了,道謝拿瓜剛咬一口,想起來,問:“美人姐姐,原來你是從泗水之源來的仙師嘛?”
扶桑拿西瓜釣狗的動作一停,疑道:“仙師?”
大黑被天上餡餅釣得團團轉,怎麼跳也咬不到。它剛啃完半個,肚子漲大一圈,雲歇揪着狗尾巴不讓吃,聞聲轉頭。
觑了一眼正拿雙清淩淩眸子殷切望她的小姑娘,雲歇一頓,下意識看向對面。
對面人正瞧着狗尾巴搖來搖去,神情懶洋洋,察覺到什麼,擡眼。
下一刻,他接過話:“師尊離開山門數月,在外除魔衛道,懲惡揚善,門中長老必定十分挂念。”
這麼一提,雲歇湊齊昨天打的诳語,定是崔家夫婦和崔朝歸說了,她便将诳語打到底:“是。”
“師尊?”崔朝歸一下被轉移注意力,對這個名号好奇,“原來你是美人姐姐養的徒弟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遊蓮點頭:“正是。”
扶桑第一回聽說,驚歎:“竟然!”
她一出聲,遊蓮忽然發現還有個知内情随時露餡的,沉吟一會兒,說:“多吃點西瓜。”
扶桑便埋頭大吃特吃。
“哇。”崔朝歸小小驚歎一聲,“看着你比美人姐姐大些呢,竟然差了輩嗎?你們是怎麼成為師徒的呢?”
自幼體弱多病的小姑娘對屋檐外的世界十分好奇,兩眼放光,不肯放過就在眼前的戲本子,就差親自上台敲鑼打鼓,按人腦袋唱戲。
當然是昨天剛認的師徒,為了騙你。但是這話又如何能說呢,雲歇懶得編,同另外二人一起看遊蓮。
遊蓮也看她。
二人對視,另外二人不解其意,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等不到人說話,腦袋轉成撥浪鼓。
“我來說。”最後是遊蓮先移開目光,略有些無奈道,“我當時快死了,是師尊找到我,救了我。”
崔朝歸雙手捧心,眼睛擠出星星:“美人姐姐心腸真好。”
心腸真好的雲歇也是頭一回聽說,靜靜旁觀對面說謊不眨眼,聽出他就着昨天事情往下編。縱然已知他信口開河的本領,仍有些出乎意料。
隻見他淺淺一笑,接着道:“師尊于我,永世難忘,我立誓終生追随。”
說的跟真的一樣。
但說話人将神态語氣用到極緻,既真誠又純良,當真騙到聽衆。
崔朝歸聽到比海市蜃樓還虛無缥缈的神仙師徒情,感動不已。而扶桑就着這番胡說八道,吃瓜吃得不亦樂乎。
身後門闆一晌,江寄歡理正儀容,倚門抱胸面朝這邊。
扶桑沖他招手,“江寄歡,快來快來,有故事聽。”
天大的事情在她這裡說翻篇就翻篇,上一刻撅你跟頭,下一刻親親熱熱。往往對方氣還沒消,反要被問氣什麼。然後又氣一回。
世上想立地成佛的,何必尋崖渡苦海,隻消在扶桑邊上呆兩天,定能悟到放下屠刀的第一步:拔刀。
江寄歡低嗤一聲,走過去,揀了根離着扶桑手裡西瓜十萬八千裡的樹枝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