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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俏跟着幾步外的高大身影左拐右拐,就在她以為對方又迷路了時,謝長辭駐足停下。
魅魔不經意擡頭,當看到正冒出汩汩熱氣的池子時,有一瞬間被驚住。
居然是溫泉!
簡俏很快明白男人的意圖:“你是說,要我泡溫泉?”
謝長辭颔首點頭,想開口說些什麼,體内的某些東西像是受了刺激,再也壓不住。
反噬之苦好似附骨之疽,割肉剔骨也除不得,發作時伴着常人難以忍受的麻癢,往往一次持續數月。
劍宗頒布的戒嚴令便起因于此。
簡俏颔首表示明白,回頭還想同他說上兩句,一轉頭人沒了。
魅魔微愣,意識到自己是偷偷被帶進來的,也明白時間的寶貴,念及此,她索性将外衫除下,放至泉邊,這才沒入水中。
簡俏最先感知到如尋常溫泉的暖意,泡久了後困意泛起。但很快,随着一陣細密的刺痛,全身各處的關節好似被揉碎重組,簡俏意識到事情或許沒有這麼簡單。
若此刻有其他人在場,定能一眼看破這是靈泉在起作用,而讓魅魔感到疼痛的“關節”實則是身體的經脈穴竅。
聰明如簡俏,很快弄清了現狀:與其說是在改善體質,不如說這泉水在暴力沖刷奇經八脈。
當掃到鎖骨處緩緩浮現的“長柄鐮刀”圖案時,簡俏額上泛起冷汗。
居然将她封在體内的武器都差點逼了出來。
發現這一點,簡俏不由得慶幸:這泉水如此霸道,幸好魅魔是同天使一樣最接近人類身體結構的生物,不然這一番改造下來,自己就算不死,也會落得個半死不活的慘狀。
但顯然,接下來的一系列發展讓魅魔始料不及。
肩胛骨和尾椎的位置泛起酥麻的癢,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開血肉。意識到那裡原本是什麼以後,簡俏瞬間小臉一白。
泡個溫泉還能把消失的翅膀和尾巴泡出來?
但凡這件事不發生在劍宗,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偏偏……
這裡不能久待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簡俏當即往岸上爬,卻驚恐地發現,泉水就像活了一般,“纏”着她不放,似乎是未将她改造至完美,靈泉竟然不願放人。
簡俏被拖入水面之下。
門外,有巡邏弟子注意到靈泉處的動靜,飛速集結趕來。
當看到岸上有女子的外衫,守衛們意識到有人誤入禁地,當即拔劍,不曾想卻暼見一道高瘦蒼白的身影。
猜到來人身份,有弟子面色猶豫道:
“尊上,有小賊擅自闖入……”
“退下。”不容置喙的嗓音響起。
持劍弟子聞言默然,随即垂首後退,轉瞬間就走了個幹淨。
謝長辭凝目望向水面。
這次,他沒用那具黑衣化身,而是重新換回了本體,廣袖高袍,入眼雖然是純然的白,卻極為繁複。
感應着簡俏的氣息,“嘩啦”一聲,青年抿着薄唇将人從池底撈到懷中。
因為被救及時,簡俏隻嗆了口水,手仍下意識地在空中虛虛抓握。“當啷”一聲,一件玉質薄片被她一把從那人腰間拽下。
沒等簡俏湊近細看,下一刻一件帶着熟悉異香的外袍兜頭罩下,将她包得密不透風,視線一黑的同時,那人的氣息同樣将她包裹得嚴嚴實實。
一想到身份可能會洩露,魅魔又驚又懼。
讓她松一口氣的是,因為被救及時,擔心的事都沒發生。唯獨身後灼熱的胸膛實在太過有存在感,簡俏下意識起身,想将距離拉開些,可卻忘了那人在自己腰間牢牢箍住的手,再加上池水滑膩,最終重重跌了回去。
她的一番動作被謝長辭看在眼中,後者難得疑惑:“站不穩?”話畢,用手繼續将人往上托了托。
簡俏:“……”
頭頂上方傳來的嗓音實在太有識别性,她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可方才守衛鬧出的動靜,魅魔聽了個七八分,因此可以肯定,救她的人約莫是去而複返的謝長辭。
然而,簡俏并不傻,隐隐猜到自己這位“好友”身份存疑,不然怎麼會讓那些守衛乖乖聽話。
想到這裡,簡俏掙紮了起來,同時偏頭避開來自身後人想借力給自己的好意。
懷揣着一肚子的疑問,她單手扯開了那件遮擋視線的外袍,最終對上一張輪廓柔和的臉,瞬間僵立當場。
提問:遇到曾殺害自己的仇人,怎麼辦?
心懷憤恨?還是當場報複?
未見謝西樓前,簡俏曾數度設想過今日的情形。
可當她真處于這種狀況下時,簡俏竟然發現,此時此刻,她的心情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靜。
除此以外,她亦看清了手心物品的“廬山真面目”。
那是個基礎款的通訊玉牌,沒有作任何吊飾,簡單到不能再簡單,本應系在男人腰間,結果被她一把扯落。
像極了前幾日她給謝長的玉牌……
來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剛結識的雜役好友,真實身份是她遍尋不得、想方設法接近的目标人物,魅魔内心複雜難言。
“你……”
簡俏默默退後,再次拒絕了面前人想要攙扶自己的好意,成功得到一枚茫然的眼神。想說的話有很多,簡俏眉頭蹙起,在心裡默默複盤這段時間遇到的事和人。
“後山的小雜役”、“當初殺人不眨眼的目标”是一個人。甚至,對方明明叫謝西樓,卻隻給她一個假名字。意識到這一點,魅魔感到出奇的憤怒,一時之間甚至蓋過了恐懼。
“為什麼騙我,是覺得我不配做你朋友嗎?”
她本來想說,你一個堂堂掌門,為什麼還要假裝雜役弟子,但一經回想,卻發現對方似乎從未承認是雜役弟子的事實。
魅魔啞然無語。
謝長辭原本垂眼看她,卻在聽到這句話後微微側過臉,喉結一動:“抱歉。”
他在為隐瞞身份的事實而道歉。
見她仍是偏頭不看自己,謝長辭眸光一滞,意識到某種可能:“所以你更喜歡之前的臉,對嗎?”
聞言,簡俏張了張口,實在不明白這家夥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的。
“不,”她含糊道,“你現在就很好看。”
身為以美為象征的生物,簡俏實在說不出違心話。
此時此刻,作為目标的“謝西樓”給她的感覺和她的友人“謝長”并不一樣,甚至差距大到驚人。
記憶中的謝西樓,給簡俏印象最深的并非他那自帶冷感的眉眼,而是一縷縷無聲絞殺的劍光。就是這樣的一枚人形兵器,簡俏很難将其和後來遇到的路癡“謝長”對上。
這種人的存在,于她而言好比矛盾集合體。
或許是簡俏靜默的時間久了些,謝長辭對她的回答并不滿意。
簡俏被他盯的心裡發毛,下一刻,讓她更啞然無語的事情發生了。
周圍水汽氤氲,那人如墨的發披在身後,輕聲發問:“先前你曾說喜歡我。”
簡俏有一瞬間思維卡殼:“對。”她确實說過。
“喜歡我什麼。”
“……”
見她答不上,謝長辭緩緩揚起眼睫,目露失望:“所以,你在騙我?”
簡俏冷汗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