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收棉開始了。
比起崑東春季雨季和崑南的夏季雨季,崑西的雨季來得晚很多,恰好在采棉之後,持續的時間也很久,有時會長達一個月。
因為崑西這個氣候特點,崑西的棉桃成熟後需要在半個月内完成采摘,不然雨季來臨,棉桃被打落在地,不但大大降低棉花質量,還可能變色發黴,損失收入。
崑西棉花有着起熱快,保暖性強的特點,而且它的柔軟度、光澤度都比崑東和崑南的棉花好,所以能賣上極好的價錢。
北宅擁有崑西近九成的棉田,因此,收棉是北宅全年最大規模的産業活動,棉花收入也是北宅的命脈。
每到采棉季節,北宅便會與已經收了糧的崑西百姓簽約,讓大家共同協助采棉。
棉花賣的好,北宅會得到資金回攏,參與采棉的百姓也會得到收益。
在升溢糧事件得到妥善處理後,農民們對北宅恢複了信任,采棉積極性高漲。
這日正是一個豔陽高照的采棉日,棉田裡都是采棉工勞作的身影。
而此時的北宅,也并不平靜。
當初北宅東郊房子失火燒死兩個老人,主要原因是房子設備不完備,沒有走水設施,不符合崑西房屋标準。
因為那次世故,龍彥北曾經讓下人把北宅名下所有房産都進行了排查,所有需要修繕的地方都做了彙總。
北宅房産衆多,當時彙總上來的問題可不少,龍彥北簡單看了下清單,就直接讓下人安排處理,全部按标準補齊,按時修繕,前後花了不少銀兩。
事後龍彥北就沒再過問,可這筆賬在林輕查賬時被提了出來。
下人來請龍彥北去正廳的時候,龍彥北正在後院花房裡看花。
收棉的事林輕安排的十分妥當,龍彥北到棉田看了幾次,見采棉的農民幹勁十足,進度很快,便放心回去了。
這是她近些日子裡難得的輕松時光。
可她在花房沒待一會,下人就來說,姨太請她到正廳,有事和太太講。
見下人形色緊張,龍彥北問了幾句姨太所為何事,下人卻支吾着,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隻是重複說請太太過去就是。
龍彥北走進正廳時,林輕正垂着眼喝着茶,臉上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茶碗旁散亂放着幾張單子,負責管理北宅房産的老工頭滿頭白發,一臉哀相地站在旁邊,眼神慌慌張張,剛擡頭看了一眼龍彥北,又吓得低了下去。
一見那工頭,龍彥北知道這次說的是房産的賬。
思考間,白發工頭上前,雙手接過茶幾上的單子,遞到龍彥北手中。
“太太,請您過目……”說完他又立刻退了回去。
工頭兩手搭在身前,不安地站在一邊,他來回抿着嘴唇,臉上的表情比剛剛更加緊張。
這時林輕擡眼問:“小姐,這些清單你看過嗎?”
龍彥北接過來幾張單子細細看了一會,單子上列舉的都是當初排查房産設施不齊的問題,以及修繕的粗略打算,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
龍彥北又反複看了幾遍,回想着那時這老工頭來彙報房屋檢查情況,她感覺過程并沒什麼問題,才輕輕點頭,可說出的話仍沒什麼底氣。
“我……我看過,這後面的字是我批的,是為了把設備不全的房産補齊,保證符合出租标準,還有……日後修繕的、的計劃。”
“呵呵,嗯。”林輕淡淡地笑了一聲。
這笑聲聲音不大,卻讓站着的老工頭和龍彥北都打了個寒顫。
林輕提起裙角,從椅子上起身。她眼睫動了動,冷淡地看着不知所想的龍彥北,然後轉頭問那老工頭:“一個房子的屋頂,多久修繕一次?”
老工頭一聽,立刻滿臉通紅,他低着頭,上身不自覺地微微弓下來,吞吞吐吐,好半天才回答道:“每、每年……雨季……”
“呵,每年雨季,一個房修一次屋頂。”
林輕嘴角微微一笑,重複着老工頭剛剛的話。
隻見那老工頭去吓得渾身哆嗦,他一頭冷汗,兩隻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在身體兩側來回摸索着。
林輕在他面前慢慢踱着步,就在笑容收起的那一瞬,她怒目直瞪着老工頭,聲色俱厲道:“北宅的房産分為瓦房和棚房兩種,瓦房結實,每年最多修繕一次,是在雨季;而棚房老舊,每年修兩季,夏季防雨,冬季防寒。可你這單子上都寫的什麼?瓦房棚房,每一季都要修!每一季!你這是從中貪了多少錢!”
聽到年輕的姨太居然能把修繕要點說這麼清楚,老工頭當場吓軟了腿。
他早聽說這北姨太處事果斷,近些日子北宅的情況他也看到了,那些中飽私囊的人一個沒留,都被趕走,根本不念任何舊情。
此次修繕房屋事情重大,隻要對着單子就能算出來他謊報了多少銀兩,今天,他注定在劫難逃。
老工頭幾乎是癱軟地跪在了地上,聲音也變了調,哭着求起饒。
“姨太,姨太……您饒了我吧……當、當時,那都是……都是侯掌事和何小姐讓我那麼寫的……那錢……大都、都給了他們啊……太太,太太,您救救我,救救我吧,看在我多年為北宅出力的份上,您……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老工頭邊磕頭邊痛哭着,他那發白的頭發也随着一下下拜倒散開,狼狽不堪。
他哆哆嗦嗦地爬過去用手扒龍彥北的腿,卻被龍彥北閃身躲開了。
見到這場面,龍彥北面色鐵青,她手指摳着裙擺,老工頭求饒的哭聲和磕頭聲充斥在耳邊。
林輕的目光投在她的臉上,可她根本不敢直視,惶恐地别過臉,雙手端在身前緊緊捏在一起,指甲幾乎摳進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