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乞丐頓時定住了,隻見佝偻的身子微微動了動,烏草頭發往上慢慢擡起,一雙曾經漂亮的眼睛在望向林輕的那一刻,陡然睜大。
乞丐的身子漸漸顫抖起來,花白的饅頭從口中掉落,隻見那人用盡全力,嗷嗚一聲就朝林輕撲了過來。
“姨太小心!”
形勢危急,小鄭上前一步直沖過來,他擡腿就是一腳,把那瘦弱的乞丐直接踹到了屋角,他自己擋在林輕跟前。
乞丐發狠沖過來的那一刻,林輕眼皮都沒擡一下,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靜靜地望着被踢到牆角的人,看着那人捂住被踹疼的胸口,然後面目猙獰地回望着她。
“北姨太……哈哈……哈哈哈哈……北姨太……哈哈……哈哈哈哈……”乞丐倚在牆邊,用手把露在褲子外腫脹的腿扳到自己跟前,她胡亂抓了抓,摸到旁邊一小塊剩下的饅頭,狠狠朝林輕砸去。
“還敢放肆!”小鄭一巴掌打掉乞丐的手,又反手給了她一個耳光。
小鄭年紀不大,在北宅也呆了幾年,以前他給四太太趕車,親眼見到過何媚是如何欺壓林輕在主人面前嬌豔争寵,後來四太太四姨太去世,何媚竟跟女主人一般,在宅子裡耀武揚威,對其他下人頤指氣使,那時候小鄭隻因為沒滿足她的要求,就被她罵得狗血噴頭。
小鄭本以為這就是個偷東西的女乞丐,現在才認出居然是那個何媚,如今這女人被趕出北宅,落得這番田地,居然還敢朝北姨太撒潑,小鄭氣得恨不得再給她幾巴掌。
“小鄭!”
小鄭剛舉起手,就被林輕當場呵住,小鄭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意氣用事,于是又退到林輕側邊,防着何媚再發難。
何媚咧嘴傻笑着,并不在乎挨了一巴掌,她晃了晃腦袋,把頭一甩,肮髒打绺的頭發間,露出一張浮腫變形的臉。
她猛喘了幾口氣,整個身子軟塌塌地靠在牆邊,半仰着臉,輕蔑地看向林輕。
“哈,北姨太……好一個風光的北、姨、太,林輕,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看到我現在這樣,你是不是很得意?”
林輕漠然地看着歪着身子的何媚,眼中的情緒十分複雜。
雖然何媚依然惺惺作态嗓音嬌嗲,強扭着身子擺出一副風姿卓越的模樣,可她如今的模樣哪還看得出曾經的千嬌百媚,女人被打腫的臉擠住了眼睛,眼眶因為消瘦深深凹陷進去,模樣甚是恐怖,她的雙手和露出來的腿一樣,布滿凍瘡,那雙曾經細緻保養、從不沾陽春水的雙手腫如包子,她的小腿别扭地扳在身前,在剛剛挪動的時候,林輕就看出那條腿恐怕已經殘了。
見林輕并不說話,何媚哼了一聲,身子又往下滑了滑,悻悻地說:“你以前就是這副模樣,哼,裝清高,可誰不知你骨子裡有多賤!你對龍彥北的那點心思别人不知,我還能不知?呵呵,呵呵呵……賤人!把你趕出北宅,你居然還活得好好的!憑什麼!憑什麼我就是這個下場,而你!你……居然能被娶進門!北姨太……北姨太!憑什麼!憑什麼——哈哈哈……哈哈哈……憑什麼啊……”
何媚越說面容越是扭曲,她憤忿地喊着,然後開始大笑,邊笑邊喊,邊喊邊哭,她也不再看林輕,整個人對着空氣指指畫畫,自言自語起來。
小鄭又往前上了一步,雖然何媚隻是自己喃喃着,可他實在摸不清這人的狀态,總怕她突然再瘋了朝姨太沖過來,他得替姨太攔住這個瘋女人。
林輕默默地看着女人,看着女人從喊叫變成大笑,又邊笑邊哭,林輕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或許她是幸運的,在荒池這裡遇到了姜城一家,又去了東宅,再回到北宅,如果那年雨夜,任何人先攔住了她的腳步,她恐怕都不會是今日的她,或許她會和何媚一樣,也或許,早已不在人世。
林輕當然恨何媚,那些年在北宅,何媚處處針對她,事事搶,次次争,貶低她擠兌她,不惜用各種低劣的手段把她從龍彥北身邊擠開。
可如今回想,林輕也明白何媚這種人隻信奉這一種生存之道,她們沒有自保的能力和技能,也從不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生存,隻想靠谄媚靠魅惑得到宅主的庇護和地位。
林輕自然不會同情這種人,隻是她知道,何媚離開北宅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那如果自己是那年的龍彥北,會留下自己而讓何媚離開嗎?她溫柔如水的北小姐能從野狗的嘴裡救下何媚,又怎會眼睜睜把這個女人踢出北宅,不顧她的生死呢。
看到何媚還在喃喃低語,林輕收起思緒,她心中還有無數疑問,此時不能被自己的情緒左右。
于是林輕站起身,朝屋角的女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