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林輕對她的反應隻是微微笑笑,怕林輕信不過自己的話,語氣更是嚴肅,道:“阿輕,你……從來都沒變,若畫得醜了,那是我技藝不精。”
林輕的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眉間歡喜更濃,她凝望着龍彥北,細看着龍彥北認真執筆的樣子,看着她清秀的面龐因為消瘦而略帶英氣,不似從前的綿軟模樣,雖然作畫時看似淡然,可眉宇間暗暗藏了太多心事,不覺心疼起來。
“小北,可你,變了好多。”
林輕的話又輕又緩,卻在這一刻陡然觸碰到了龍彥北最脆弱的那根心弦,龍彥北持筆的手當即停在半空,漸漸地,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頭也緩緩垂了下去。
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龍彥北埋下臉的那一刻,眸中已有微微水光漾動。
林輕默默地歎了口氣,心中濺起陣陣波瀾。
她已經無法記起龍彥北是從何時開始,學着自己默默藏下心事,忍下委屈。
她曾經日日盼着她的北小姐成長,天天期待龍彥北成熟,能夠擔起北宅的責任,可當她看到自己的愛人在成熟的同時收起原先的天真與灑脫,再也不會任性,事事隐忍,處處小心時,林輕卻覺得心中無比苦澀,所有人都能看到龍彥北“變了”,而隻有她,能深切地明白這個“變”讓龍彥北經曆了怎樣的煎熬和辛苦。
林輕緩緩起身,她上前用手捧住龍彥北的臉,稍有些費力地俯下身,在龍彥北的額上輕輕吻了下,眼神裡充滿溫柔與心疼。
龍彥北用力抿着唇角,卻仍止不住雙唇的顫抖,她拉住林輕的雙手,讓林輕在她面前坐下,她自己半跪在林輕身前,下巴擱在林輕的膝上,喃喃道:“阿輕,我,變了嗎?或許是吧,我變了,因為你,我在變好,北宅在變好……好些時候,我甚至覺得我或許離母親更近了,能體會一些母親當年的不易,體會經營這樣一個宅子,這麼多人,這麼些産業的艱難,我是變了,我很開心,有些我從不覺得自己能做到的事,阿輕,有你在我身旁,我竟做到了。可……可是……”
龍彥北的眼神滿是迷茫,臉頰本就因微醺而細膩紅暈,如今在林輕的面前,平時刻意扮起的堅強都被一點點剝開,露出最軟弱又坦誠的一面。
“可有時我也不知這是真的好嗎?母親面對的這些,她就真的願意去面對嗎?或許我終是不會成為母親那樣的人吧。”龍彥北自嘲地笑了下,無奈道。
林輕始終注視着龍彥北,看着龍彥北緊鎖的眉心和微微顫抖的眼睫,心裡如同刀割一般,疼痛不已。
她知道若不是今日的醉酒,若不是此時在畫室裡,在龍彥北曾經最能舒緩心懷的這間畫室,恐怕無論她說什麼,所有的憂愁仍會被龍彥北的溫暖和體貼掩飾。
她輕輕揉着龍彥北的發頂,緩緩地,每一下都帶着理解與溫柔。
“小北,你是你,四太太是四太太,或許你無法成為她,但你也并不需要成為她,你就是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林輕眸色熠熠,可龍彥北卻迷離着眼神,有些懷疑地搖着頭:“阿輕,我真的做的好嗎?真的嗎?可其實……其實我很怕,這些天我便在想,東姐那麼好,竟遭到這樣的算計,若換做是我呢?我會怎樣?我甚至沒有東姐的心性,也沒有西姐那麼會運籌帷幄,八面玲珑,若真如姜禾所說,他們瞄準北宅,我能抵擋得住嗎?他們究竟是誰?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他們會從何下手?他們會把北宅怎樣?阿輕,這些我都不知道,越不知越覺得怕。”
龍彥北越說情緒越低落,紅撲撲的臉幹脆埋在林輕的掌中。
恰在此時,林輕的腹部傳來一陣輕微又奇妙的顫動,龍彥北剛埋起的臉頓時擡了起來,連身子也霎時繃緊。
龍彥北屏住呼吸,腦袋微微側着,把耳朵貼在林輕的腹部,很快,又一陣顫動,如同要破土的嫩芽,溫暖而有力。
龍彥北愣住了,雖然她并不是第一次感受胎動,可在這個時候,在她向林輕道出自己内心的恐懼,擺出所有脆弱時,這個還未降臨的小家夥仿佛聽到了一般,用它的方式回應着,帶着未來的希望,帶給龍彥北最深刻的觸動。
龍彥北擡起頭,與林輕相視而望,林輕雙眼含波,眸色明亮而深邃。
龍彥北用手撫摸着林輕隆起的腹部,感受那裡的生機勃勃,接受着這個小東西與她的溝通,一下又一下,是生命最原始的律動,在龍彥北的心中激起層層漣漪,讓她的身體裡蕩起股股暖流。
龍彥北拉着林輕的手指,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自己打擾到肚子裡的小家夥,随着每一次胎動,她都聯想着小生命的動作,有時是踢腿,有時是翻身,有時又是靜靜地隔着娘親的肚皮聽着外面的聲音,仿佛不斷撲騰着,告訴她的母親和娘親她的存在。
龍彥北從未如此感受一個生命的力量,每一下都撥動着她的心弦,一點點驅散掉她眼中的迷茫。
好一會,腹中的小家夥好像鬧累了,終于歇了下來,而龍彥北心中被激起的澎湃卻再也無法平息。
她的眉頭漸漸舒展,目光凝着,眼神中閃着光芒,一股内心深處的力量讓她不再猶豫。
她突然擡手,拆下橫于青絲間的發簪,動作輕柔卻決絕,發簪落地時,被束縛已久的長發如瀑般散下,所有的萎靡和頹喪也都随着發絲被徹底甩開。
龍彥北拉起林輕的手,神情變得十分堅毅,聲色清朗道:“阿輕,你說得對,母親是母親,我是我。我懂了,就在剛剛,這個小家夥突然讓我明白,我不該再怕了,因為有你,有我們的孩子,有我們共同經營的北宅,我從不是堅強的人,也不是聰明的,可我不能再怕了,即使不是為了我自己,為了你和孩子,我不能再怕了。”
龍彥北單膝而跪,和林輕雙手相對,十指交叉,她挺直了脊梁,幼小蓬勃的生命讓龍彥北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振奮和勇氣,她的臉上慢慢湧上林輕從未見過的堅決。
“阿輕,小環慘死,東姐被害,而你又有着身子,于情于理我都不該在此時離開你身邊,可因為東姐的事,讓我更加堅定,北宅的路我要提前找好,我不能讓他們再有機可乘,墩叔我會好好安排,白府丞那邊我明日也會去,然後我便啟程,今年的糧和棉,我都會和各位主顧提前說好,讓他們下定,哪怕是少幾分利,也萬萬不能出東宅那樣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