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林輕便發現這株朝顔自房上垂下，順着廊柱蜿蜒生長，林輕讓小鄭爬上一瞧，見花大概是在瓦縫中的紮了根，隻靠着方寸泥土滋養，很是頑強。墩叔說讓人拔掉，林輕卻擡手制止，這過了十日，花莖越長越長，枝葉繁茂，每日清晨都會開出喇叭一樣的白紫色小花。

姜禾賞得太入神，直到林輕走到身邊她才發現，慌忙一亂，脫口便叫“輕姐姐”，這一出口，姜禾便覺得失禮，立即微微欠身行禮，改道：“北姨太。”

“小禾。”林輕佯嗔道，“你我之間何必多禮，也不怕叫生分了。”

姜禾微微彎唇：“姨太莫要怪我，我稱你為‘北姨太’也絕非生分，以前姜禾年紀小，不懂事，如今幫東小姐做過事，自然知曉禮節。”

姜禾不是虛僞之人，林輕知道她言語實在，也不與她計較這些，隻是聽姜禾提到龍彥東，林輕頓感悲涼，神色亦有點凄惶。

“城姐……好些了嗎？”林輕語氣輕緩地問着，也讓舒兒把拿來的點子遞到姜禾跟前。

姜禾接過點心，答道：“我姐好多了，她找了些事做，不像前幾月總是閑着，總是胡思亂想，人忙起來了便少些時間思慮煩惱。”

林輕輕輕颔首，确實如此。

如今對于東宅發生的事她也悲歎不已，龍彥東被龍老太太禁在老宅，連龍彥北幾次去都未曾見過一面，姜城在得知為了自己龍彥東既失去了東宅也失去了自由，更是自責不已

悲痛欲絕，林輕雖擔心姜城，可她既無法評說也無法勸慰，現在聽姜禾說姐姐又能尋些事做，無論是什麼，總比姜城把自己困在原地無法自拔的好。

恰好此時林輕覺得斜着身子有些不适，想挪動卻又實在困難，便伸手讓舒兒扶住自己，緩緩地把身子轉了轉。

見林輕行動如此不便，姜禾不禁問道：“姨太，你現在身子這樣重，太太怎還在外？”

林輕知道姜禾有些怪罪之意，趕緊說道：“現下災荒之年，麥田幾乎絕收，稻田也收成慘淡，太太為了北宅，自然有更要緊的事要做，她若日日待在宅裡，那恐怕擔心的便是我了，不過……過些時日，她也該回來了。”

姜禾看着林輕的坐姿，自己都替她乏累，想到坤澤産前或許都會這樣，她不免更生同情。

“姨太，如果你覺得我行，留我在北宅幫你和太太做事吧，你現在外出不便，多個我也多個人差遣，我以前不成熟，但東小姐教了我不少，我現在還是能做些事的。”

林輕一聽便笑了：“小禾，你也學會消遣你輕姐姐了？若你能來北宅幫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在東宅做的那段日子讓姜禾磨煉不少，她隻是聽林輕教了一個時辰，又在糧倉看了幾天，就對北宅收糧售糧一事有個大概了解。

可是如今北宅并非無人做事，而是無糧可收。

昆山以西種麥的農民都得靠崑西府發放救荒糧，東邊蘇仁江邊種稻的雖然有些收成，但也比往年減半，荒年糧比銀子更實在，所以有些收成的農民也隻願少賣些糧，都要留着自己填飽肚子。

盛夏的太陽不知疲倦地炙烤着大地，每一寸土地都蒸發着熱浪，仿佛一切都要融化掉。

北宅糧倉又大又廣，糧倉處也沒個陰涼，姜禾日日和收糧的下人待在一起，一天隻有幾個農戶前來售糧，有的勉強拉帶五六車，可大多數也隻拉來一車。

下人們客氣相待，折騰一頓渾身大汗淋漓，可算下來售出去也賺不到幾個錢，于是越收越垂頭喪氣，跟曬蔫的草葉一般，萎靡不振。

姜禾待了十日，閑時比忙時多了太多，直到地裡的稻子都割完了，整個糧倉才填了三成不到。

看着空蕩蕩的糧倉，望着一個個被曬得黝黑，慵懶地歪在糧倉邊心灰意冷的下人們，姜城的心裡卻突然湧起一陣莫名的寒涼。

她突然發覺，此時的北宅和春日的東宅如此相像，都是同樣的空廖寂冷，東宅的遭遇是人為，而北宅的境地則是因為天災，天不遂人願是沒辦法的事，可姜禾越想越覺得心慌，她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什麼，也許是因為春季的那場禍事讓她尊敬的東家和親愛的姐姐都備受打擊，讓她們的人生都跌倒谷底。

度過那樣漫長的春季，如今走到這炎炎夏日，她又能做些什麼護住她的親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