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盧西安決定去的餐廳離這裡有一段距離，兩人離開M.P.的豪宅以後乘坐有軌電車過去。

在車裡，盧西安和蘇珊說起了昨天報紙上看到關于艾倫的報道：“誰能想到，那孩子竟然會是兇手……那天我打開地下室的門，聽見了他說話的聲音，還以為是錯覺……”

盧西安說着，頗感慨地苦笑一下，“後來的事我就不怎麼記得了。我醒來後，穆告訴我，是您救了我……”

蘇珊再次從他人口中聽見艾倫的名字，胸口依然一陣酸然。當下，她并不想詳細地聊那天的事情，隻是順着盧西安的話說：“說‘救’太誇張了，您從樓梯上跌下去，我隻是順手把您扶起來。”

“隻是這樣嗎？”盧西安困惑地皺一下眉，巴眨着那雙大而純真的下垂眼望着她，“那我記得的，那些從我身體裡，還有嘴巴裡鑽出來的小女孩是怎麼回事？”

蘇珊一瞬愣住，當下心生了警惕。她沒想到盧西安竟然還會記得。通常情況下，負責收尾的奧瓦爾執事會縮小事件中普通人震驚恐懼的情緒，以使他們大腦深處忽略那些與惡魔、驅魔人相關的不正常記憶。

盧西安因為蘇珊的态度，露了犬齒狡黠地一笑，“逗您玩的。我其實一開始就知道您和穆不是普通人。那天昏過去以前的事情，被剖開的大蛇、會說話的燕子……我也都還記得一些。”他說着，又湊近蘇珊一些，壓低了聲音向她保證，“不過别擔心，我不會告訴别人的。”

蘇珊望着他那張純良無辜的臉……她回想起上次用魔眼共感他時留下的印象，的确，這個人好像本來就沒有什麼恐懼之心……這是奧瓦爾執事的能力對他失效的理由嗎？……但隻是這樣并不能讓蘇珊消除疑心……當下，她點一點頭作為回應，随後，轉頭假裝望一會兒車窗外緩慢後退的街景，從背包裡取出相機，和盧西安說：“不介意我拍幾張照片吧？”

“當然。”盧西安點一下頭。

蘇珊于是拉開皮腔，轉動光圈，對着外面拍攝了兩張正常風景的照片，然後調整拍攝角度，直至将身旁的盧西安也囊括其中。

“您這是要拍我？”取景器裡的盧西安此時歪一下腦袋，對着鏡頭盈盈地笑起來，“是又打算向上次那樣，準備用您的相機窺探我的隐私嗎？”

他的語氣依然相當友好，似乎隻是在開玩笑，蘇珊卻很難不為他的揭穿感到心虛，盧西安知道自己的能力……當下，她松開預備按快門的手，慌忙而窘迫地向他解釋：“我不會窺探您的隐私……隻是，做一些工作上的驗證調查，除此以外，您私人的記憶我一點也不會看。”

“可我怎麼能信任您呢？”盧西安這會兒透過鏡頭，理所當然地說：“畢竟您是那個有能力的人。代入想想，要是我有像您這樣的能力，一定也會忍不住好奇和窺私欲，把您所有的隐私全都看光的。”

蘇珊知道盧西安說得并沒有錯，這會兒她咬一咬嘴唇，一闆一眼地繼續向他解釋：“我有關于能力的‘使用法則’，輕易違反法則去窺視他人，是有失控成惡魔的風險的。”

盧西安那雙充滿孩子氣的漂亮下垂眼此時自鏡頭移到蘇珊有些急切的臉上，然後噗呲一聲笑了，“恕我直言，您也太容易被人套話了。”

蘇珊表情空白了一秒，随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戲弄了。

“您當然可以替我拍照。”盧西安此時得逞地笑起來，攤一下雙手，“畢竟上次，您已經沒有經過我同意地這樣做過了。”

“……”

雖然答應了，但是這個态度？……蘇珊心生煩躁，還是抓緊機會看着取景器，眼底亮起幽光。

盧西安的意識如飛掠而過的膠片，快速與蘇珊共感聯結。蘇珊不斷跳過那些“隐私”的部分，再次回到四月一日那天的會議上。

盧西安轉動着手裡的鋼筆，很為M.P.關于“過分的貪婪會讓船沉掉”的蠢話感到一陣滑稽的幽默，這些有錢人可真喜歡搶奪受害者的身份來裝點自己……他想，他們每次用來攻擊真正受害者的話語，難道實際上不都是在說他們自己？

而艾倫父親桑德拉的反駁讓盧西安覺得很有意思……市長先生這回怕不是踢到鋼闆上了……他津津有味地想着，鋼筆在手頭的會議報告上随意畫着M.P.怒發沖冠的滑稽畫。

直到事态瀕臨失控的邊緣，盧西安才慢悠悠地站起來。他拉住桑德拉，湊在對方耳邊，用一種凝重而勸阻的語調，循循善誘地說：“您該知道他們是故意激您，想把您弄走，好在其他工會的成員身上找突破口。您再生氣也不該落入他們的圈套，随他們起舞……”

這與他之後對M.P.不留餘地的威脅，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蘇珊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共感盧西安的記憶，對他也有了除開最初認真負責，行動力很強的公務員以外的形象認知，當下卻依然為他過分遊戲人間的個性感到驚訝。

從他的意識表層，蘇珊可以讀取到，不論是對桑德拉的尊重，還是對于M.P.的鄙夷，都并非出自他的真心，除了推動勞動法立法的順利進行，他實際上，一刻也沒有把這兩個人放在眼裡。

而他之所以這麼積極地推動立法，與其說是像蘇珊先前認為的那樣，是出于年輕從政者對于工人階級的同情，和意圖改變世界的熱情與信念……更多似乎隻是為了通關、挑戰某項艱難任務的趣味，并以此拿到可作為跳闆往更高階級去的政治資源……

這使蘇珊終于明白了他在M.P.記憶裡表現的那種危險感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