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知道穆不是普通人？”盧西安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一旦說起穆，他那雙懶洋洋溫順的下垂眼，即刻亮起閃閃的光，“一看不就知道了……穆這種樣貌和打扮的人，走在路上所有人都會多看他兩眼的。何況，還有這裡——”

盧西安說着，指一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您既然有洞察人心的能力，比我更該知道，普通人的意識裡，不是在考慮權錢，就是各種情色欲望，随時被這些東西誘惑得團團亂轉，庸俗無聊。但穆卻不是這樣，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能打動得了他，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扭曲他的意志，改變他已經做好決定的事。”

蘇珊有些驚訝。某種程度上，她認為盧西安對于穆的形容相當到位。

不止穆的東方面孔及打扮在蘭克斯塔引人注目遐想，而且……雖然穆的個性跳脫，有時候因為怕人也會有撒嬌求助的舉動，但他實際上一直有着不容侵犯的邊界。

和穆相處，一旦越過安全距離，或者意圖掌控他，穆就會直接逃跑……這一點，也如此精準地體現在穆對于盧西安的态度上面……蘇珊如是想着，當下問盧西安：“這就是您知曉穆是魔法師的理由嗎？”

“當然不是。”盧西安搖搖頭，沖她露一個表示這并不好笑的假笑，“其實是，穆救過我……在我和他都還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我已經陷入絕望，以為自己除了無人在意地死亡腐爛以外不會再有别的出路了……”盧西安說到這裡，低垂了眉眼，神色也柔和下來，“但穆從天而降，他向我伸出了手，簡直像天使一樣……”

“您從小就認識穆？”蘇珊愈發意外，她隻知道穆是四年前被阿爾文遇上收編的，但關于穆的來曆，或是更早以前的經曆，她都一無所知，穆也幾乎沒有提及過。

“您知道的，穆他，一直都有些健忘……”盧西安這時說着，突然起身，向蘇珊點一下頭，“抱歉，請稍等一下。”

他說完，拉開椅子往餐廳門口走去，蘇珊順着他走的方向，竟然看見了穆！他正站在餐廳的玻璃窗外面，一手插着兜，一手正拿着一支煙在抽！他高大舒展的骨架上空蕩蕩套着一件飄逸的朝雲國盤扣東方袍，嶙峋的左腕上戴着那串通透濃豔的綠翡翠珠串，墨發遮着半低的，鴉黑的眼睛，整個人顯得蒼白清癯，神秘莫測。

就如同盧西安剛才描述的那樣，周圍經過的每一個人都在看他，而他此時正望着走出去的盧西安，面上沒什麼表情。

雖然才分開不到半個小時，但這樣視角下的穆，多少讓蘇珊感到些陌生。

他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的？蘇珊完全沒有注意到。是巧合嗎？……還是說，他像上次那樣，一直偷偷跟着自己。如果說，上次是因為巡邏的工作，那這次又是為了什麼？……而且，抽煙？穆以前有抽煙的習慣嗎？……蘇珊心想着，看到盧西安這時已經徑直走到穆的面前，面帶着滿臉純真驚喜的笑容和他說些什麼。

穆呼一口煙，漫不經心地點一下頭，但從他移開的視線，和略顯僵硬的肢體動作，蘇珊可以看出他此刻應當并不自在。

盧西安繼續興興頭頭說着什麼，甚至指一指仍還坐在餐廳内的蘇珊。穆這時順着盧西安的手擡起臉來，表情并不是蘇珊往常熟悉的傻兮兮的笑容，而是冷冰冰的，微蹙了眉，略帶這隐忍的不耐，且又快速地移開視線。這使得原本正擡了手，意圖和穆打招呼的蘇珊心頭一震，挂着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蘇珊按捺着心頭不安的陌生感想。

穆這時側身對着蘇珊，也對盧西安說些什麼。盧西安微笑地聽着，突然半歪了腦袋，對着穆伸出手。

穆隻是低頭看着他，臉上表情更冷。通常情況下，不認識穆的人會被他的這種表情吓出一百米遠。然而盧西安隻是持續着伸手的動作，擡一下眉毛，那張單純無害的臉上，展露些好整以暇的笑容。

蘇珊手指捏緊了一些，她真擔心穆會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

但就在她準備起身出去的時候，她看見穆低頭，長長地呼一口煙，然後，把嘴裡還剩一半的煙摘出來，遞到盧西安手裡。

盧西安滿意地接過來，帶着勝利者的微笑，将那支煙碾死在旁邊的白沙盤裡。

而蘇珊則驚訝到完全愣住了。穆從來不會被任何人事的束縛。所以像這樣明明被人強迫，卻竟然順從的行為，在蘇珊看來，簡直難以置信！

盧西安又說了些什麼，這時候再次轉臉望向餐廳内的蘇珊，一面暧昧地笑着，一面沖她揮揮手道别，随後直接轉身離開了。而穆，這時則邁着長腿，晃晃悠悠地從餐廳入口逛進來。他眉頭仍微蹙着，不傻笑的時候，那雙下三白的眼睛顯得淡漠，看上去要比平時鋒利、危險許多。

“剛才是怎麼回事？”蘇珊眼睛望着他在自己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來，“柯珀先生為什麼突然走掉了？”

這時候，店裡的服務生端來盧西安點的牛肉面，和蘇珊點的蟹黃小籠包加銀耳馬蹄羹，一道道地布放到桌上。

“誰知道他啊……”穆随随便便說着，這時候注意力被牛肉面吸引，一等服務生放下，就拿了桌上的筷子，滿臉的迫不及待表情，“好香啊，我都快餓死了~~”這種時候，他的目光又恢複成原來的純淨柔軟。

蘇珊望着穆胡吃海塞了一會兒，不知怎麼地，突然心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既是：盧西安一直知道穆跟着他們，而他之所以點這碗牛肉面，原本就是等着這時候要給穆吃的……她一面為這個想法有些詫異，一面回想起剛才盧西安向穆伸手時，那種笃定又充滿掌控意味的表情，多少有些不安……

穆注意到她的愣神，這時候擡起頭來，滿嘴塞了面條，口胡地問她：“……葛嘛不磕啊？”

“哦……”蘇珊反應着終于拿起筷子。但才夾了一個包子，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和他說：“剛才柯珀先生告訴我，你小時候救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