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也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說是來照顧病人的人,看起來卻比病人更疲憊,睡夢中都輕輕皺着眉頭。
“三号房的病人,要挂水喽。”
護士敲了兩聲房門,推門就愣住了。
原本應該靠在病床上休息的病人正站在緊閉的窗簾邊,一手還拉在窗簾上。
路薄聽到聲音回頭,下意識地食指貼在薄唇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僅僅是兩秒鐘的慌張,他就恢複了往常那張冰塊臉,主動坐回床邊,伸出留着滞留針的手臂。
“她在休息,麻煩小聲一些。”
男人用口型拜托,護士半猜半懂地點了點頭,安靜地給他換上今天醫生開的點滴。
“啪——”
護士伸指彈了彈輸液管裡的水泡,輕聲道:
“這瓶挂完了還需要再挂一瓶。”
“還需要挂幾天?”
路薄聞言皺眉問道。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得問問主治醫生。”
路薄聞言點了點頭,心中不由扶額。
他從珠峰下來的時候情況的确算不上好,不過也隻是有些失溫和體力不支的症狀,看起來吓人了些而已。
被科考隊的同事們按着做了一堆檢查,大家才肯好好聽他說話。
路薄的衛星電話在風雪中摔壞了,不能聯系大本營的人,下山後身上也沒有通訊工具。
在醫院混亂檢查了好幾天,才勉強借到張研究員的手機,給許清也打一個電話。
“快挂完了就按這邊的按鍵就行。”
護士壓低聲音囑咐一句,就推着小推車出了房間。
房間裡的男人坐在床邊,擡頭望着吊瓶上葡萄糖三個大字,歎了口氣。
病房的走廊間靜悄悄地,護士站的幾個值班護士正在整理藥品,時不時探着腦袋望向走廊,直到看見負責三号病房的護士推着小推車回來,立刻忍不住左一句右一句地問起來。
“怎麼樣怎麼樣?看見長相了嗎?”
“相處模式怎麼樣?”
“如膠似漆型,還是相敬如賓?”
……
推着小推車的護士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搖了搖頭。
護士小姐接着在一萬個疑惑的目光中為難地開口:
“什麼都沒看到。”
“許小姐好像很累,還在睡覺。”
“路先生吧,很着急出院的樣子。”
簡單的兩個句子,一石激起千層浪。
幾個值班護士對視一眼,瞬間交換一個秒懂的目光,憋着微妙的笑容各忙各的去了。
護士長翻了翻值班表,搖着頭歎氣:
“小别勝新婚啊。”
“年輕人,就是有活力。”
———
而此刻“有活力”的路薄正坐在床邊看着許清也發愣地望着窗外的側臉。
陽光從窗外斜斜照進來,撒在許清也的側臉上。
女孩似無所覺地望着窗外才夠到窗台高度的葉叢。
剛才護士離開病房沒多久,她就被手機震動聲吵醒了。
是尹虹打來的電話。
尹女士小心翼翼地試探科考隊那邊的情況,直到許清也主動說了路薄已經沒事了,電話那頭才終于放下心來。
母女倆進來難得輕松地聊了幾句,直到隻剩下些重複的話題,尹虹還是遲遲沒有挂斷電話。
“媽,”許清也抿唇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許清也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腦袋裡就冒出過十個百個預想,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尹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小也,你爸爸他前陣子出了車禍,現在人在江城人民醫院。”
“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但……大概是醒不過來了。”
許清也握着手機的指尖一緊。
自從尹女士離婚的那天起,她對許民輝的稱呼一直是“那個人”。
許清也沒想到她時隔多年,再次聽到“你爸爸”這個稱呼的時候,會是尹虹告知她許民輝成了植物人……
指尖被人輕輕拉開,許清也一回頭,就靠上了男人結實的腰腹。
她擡頭去對上他的目光。
電話另一頭的尹虹沒有留給她太多的消化時間,另一個消息像是從天而降的石頭,打得她暈頭失向。
“小也,回江城吧。”
“按照遺囑,你現在是許氏集團現在的繼承人。”
許清也頓在原地。
對許民輝,她說不清自己該是怎樣的感情。
人生前十八年,他是最可靠也最疼愛她的父親,可後來,也是他親手打破了許清也曾經信以為真的,幸福的虛像。
許清也以為自己到今天,應該是單純地恨着他才對。
但聽見許民輝成了植物人的消息後,她卻有一瞬間的後悔。
後悔沒有在那個生死攸關的關頭等在許民輝的手術台前。
尹虹隻是說完了這些話就挂了電話,手機另一頭很快響起忙音。
許清也的目光失焦一瞬,最後被路薄沉默溫柔的眼神從意識的深海中打撈住。
“許民輝,他憑什麼?他憑什麼……”
她的目光像是迷失在日落沙漠中的旅人,抱住他緊實的窄腰,不斷地問着。
她曾經不斷告訴自己,許民輝會抛棄他們的家隻是因為她不是男孩。這是許民輝的狹隘。
可現在,許民輝卻用遺囑告訴她,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