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這個詞還能用在賀尋梅身上嗎？”秦菱淡淡地插話，漠然說，“我是沒有福氣見識母親的溫柔。不過，餐車的收入并不低，我母親釀果子酒有一手，喝過的都認她。”

林慕南敏感于秦桑叙述中所選用的“詛咒”一詞，腦海中迸現前天陪同秦桑回家的場景，尤其最後他們強行驅車駛離賀尋梅門前街巷時，賀尋梅聲嘶力竭喊出的那句“想擺脫我，除非殺了我”至今還能帶來驚疑和悚栗。

再聽秦菱說到果子酒這個東西，林慕南更是敏感，追問：“二十塊錢三瓶的那種果子酒嗎？”

秦菱說：“我母親釀的果子酒要貴一點，是六十塊錢一瓶。”

秦桑從旁補充解釋：“果子酒賣得好是秦菱出生以後的事，以前主要經營小吃，收入确實很低。可惜我母親變得更加暴躁，反倒是在果子酒生意變好，收入多起來之後。”

秦菱冷冷地揣測說：“可能我母親也沒想到，她再找的男人，溫柔得那麼短暫，轉眼就成了惡魔。”

“他們的婚姻生活出了問題？”

“相愛容易相處難吧，反正突然就吵翻了臉，我母親說許則強在身邊會壓她的财運。”秦菱言語神色間夾雜着濃重嘲諷，“倒也是，分手後我母親不做小吃了，隻單一經營果子酒，生意卻越來越好做，客戶主要是附近一些學生、閑散青年，黏性非常大。許則強也沒跟這個家斷幹淨，主要想拿錢時候回來。我母親名叫賀尋梅，對許則強來說，就真是‘無事不尋梅’了。”

夏帝國有詩：無事不尋梅，得梅歸去來。雪深春尚淺，一半到家開。

專程尋梅，得梅而歸，那時春還不暖，梅花已經在雪地裡開了一半，把它采回家後，剩下的一半在家裡盛開。

生而為梅，終有為它尋覓，守望它開花的詩人，而這場詩意的鐘愛，也讓它與天地自然相割離，然後凋落在四方屋宇裡。

熱愛往往同時伴随着控制，以及傷害。

林慕南和左菁華一道聽了秦氏姐妹倆的叙述，暗自唏噓，又都有着一個疑問：“秦桑女士，你的叔叔和秦菱同學所談及的許則強是同一個人吧？他同樣也不是秦菱同學的生父？”

“我說的叔叔就是阿菱的生父，隻不過我最初不肯叫他爸爸，他就讓阿菱像我一樣稱呼他叔叔了，而且阿菱也并沒有随父姓，我叔叔說，他不希望我們兩個孩子聽名字倒不像是親姐妹。阿菱，”秦桑堅定地糾正秦菱說，“叔叔始終是個溫柔的人，心存仁義、有所堅守，所有他的不堪，都是麻蓬中污蔑的。”

“麻蓬中是誰？”林慕南問。

秦桑答：“是我叔叔入獄後，我母親另外的情人。”

又一個情人，這個賀尋梅，動辄情緒失控，輕易口出惡言，對自己的女兒同樣不留餘地，莫非在未及了解的其他方面，竟是相當地有女性魅力？

就這麼叙述了一路，來到腴原市監獄正門口，大門危然緊閉着。

林慕南、左菁華兩個沉默着陪秦氏姐妹靜等，時有人員在正門口出出入入，但四人一直沒等到欲等的人。

林慕南心忖己方恐怕是早已經與許則強錯過了，站在路邊查詢之後，給監獄方面打了電話咨詢情況，被告知許則強已于兩個小時前自行離開了。

“秦女士，許先生已經自行離開了，”通話以後，林慕南将情況告知秦桑，并好言相勸，“要不就依他所說，等他安頓好了，主動來找你們？”

秦桑點了點頭，表情中有一瞬間的絕望，和久久的麻木。

“現在，送你和秦菱同學回家，好嗎？”林慕南又問，話音未落，監獄大門打開了。

林慕南幾人皆尋聲看向門口，有兩名警察從監獄出來，一名中年、一名青年。

這半晌，林慕南本沒怎麼關注旁邊出出入入的工作人員，望去一眼便又将注意力轉移回了剛剛的話題，反倒兩名警察之一先行頓住，對着秦菱凝視一番，表情恍然：“是你呀？還記得我嗎？你小時候走丢，在煙嶂山，秃鹫森林，有人給你帶到我這來了，當時你母親顧不上來接你，還是許警官把你送回家的。”

秦菱不管三七二十一，口氣有點尖銳：“難道到了現在，你還當許則強是一名警官？”

“阿菱！”秦桑眼神示意秦菱别随意朝别人發洩情緒，略帶歉意地開口向中年警官解釋，“吳警官，走丢的是我，這是我妹妹，秦菱。”

吳景祥看看秦桑，又看看秦菱，說：“妹妹跟你小時候可真像，不過你的眼睛比較獨特。可不是嘛，算一下，十多年前的事了，不細算，就隻覺得近在眼前。”

秦桑眼波一閃，說：“謝謝吳警官當年的幫助。”

“職責所在。”

這麼寒暄加叙舊，幾番往來，吳景祥瞧着秦桑随口感歎說：“現在進山刨藥的民戶少了，煙嶂山更是管理得嚴，也省得老百姓着急争那點利益，連孩子也顧不得了。”

“你誤會了，吳警官，”秦桑解釋說，“我母親當時懷着孕，哪能刨藥啊，我們就是去玩，算是短途旅行。”

那一瞬間，不知道被觸動了哪根弦，吳景祥臉上分明有異色。

林慕南一方面注意到了吳景祥的反應，另一方面，聽到秃鹫森林的時候，林慕南自己也是精神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