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天,你還回來嗎?”
“我……還不知道?”
“是不是因為我抱金剛太久了?你生氣才不回來了?我不抱它了,你喜歡都給你抱,我就在旁邊看着。”林慕南說,“菁華,你回來吧。白姨她們總是讓我們吃太多青菜,都不給甜點,你回來,我們自己去買吧。買别的也行,我有一大把錢,我給你買炸雞。”
“南南,他們給我買了很多玩具,我明天拿給你。”
林慕南搖了搖頭:“我不要玩具,我隻要你。菁華,你回來吧,好不好?”
兩個小夥伴最後的車轱辘話,都在争先恐後地表示把我的什麼東西給你。
日常那些不起眼的地方,孩子們究竟關注到了多少,大人從他們稚嫩的對話裡才能窺見一二。
放下電話,林慕南嚎啕大哭,直接就往樓下沖,顧曉聞急着去追,結果孩子被從外面回來的林靖乾迎面撈進了懷裡。
林靖乾對這種情況也是吃了一驚,擡起兒子的下巴颏:“怎麼哭成這樣?媽媽打你來呀?”
顧曉聞這時也跟了上來,吐槽:“你這是在所有不可能中猜了最不可能的一種情況。”
“到底怎麼了?”
“芳馥不是把菁華接回家了嗎?你兒子一開始就不情願,勉強忍了幾天,越來越意識到危機了。我沒想到孩子們分離焦慮這麼嚴重!”
折騰了這麼久,顧曉聞确知孩子們真的是極其難過的,那麼地真情實感,分離對他們來說真的是割舍,那麼血淋淋的舍棄,他們不知道怎麼去撫慰這樣的情緒,隻能切實地去承受情感世界的崩潰,對外鬧得驚天動地。
顧曉聞将林慕南抱回懷裡,使勁兒地抱着,眼圈也漸漸地紅了,讓這麼小的孩子去承受對他來說如同世界末日一樣的割離,她也不舍。
晚上,顧曉聞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林慕南已經同爸爸早先一步洗完了,正在沙發上玩小黃鴨。
也不知道爸爸是怎麼把他哄好的。
林靖乾橫躺着沒動,靠着爸爸的小家夥則立即尋聲望過來,然後放開小黃鴨,急促地起身要下地。
林靖乾扶了小家夥一把,笑嗔:“慢點兒!要下地去你不應該先動腿嗎?怎麼上身倒先往外撲了?想給媽媽磕頭呢你!”
林慕南剛一站穩就推開了林靖乾的手,朝顧曉聞跑過去,到了顧曉聞跟前使勁兒地仰頭看她的臉,說:“媽媽,你這樣披散着頭發真美。”
顧曉聞彎下腰将小家夥抱了起來:“來,讓媽媽抱抱。”
林慕南伸手玩弄着媽媽的頭發,一臉認真地說:“媽媽,你在遠處的時候隻是美,抱着我的時候是溫柔。”
“小孩子真是天生的浪漫主義詩人。”顧曉聞被逗笑了,朝着林靖乾感慨一句,又側歪着頭看懷裡的小家夥,“咱們回卧室去吧,好不好?”
“好。”
顧曉聞把小家夥擱在床上:“今天睡前呢,咱們講個曆史人物。”
“什麼曆史人物?”
“諸夏聯邦一個絕色美女,叫西施。”
“什麼是絕色美女?”
“就是長得特别特别美的女人,被贊‘粗布亂頭不掩國色’。意思就是穿很賴的衣服,亂着頭發,西施也是最好看的女人。”
林慕南淡淡地說“哦”,興緻缺缺。
“南南,你剛剛說媽媽披散着頭發很美,媽媽心裡甜甜的,謝謝你的誇獎哦。”顧曉聞沒有忘了所承諾的要給林慕南講對照實驗和控制變量法,這時繞回了正題,“我們想要弄清楚披着頭發和束起頭發這兩個發型哪個更美,要在同一個人身上觀察對不對,就是用我披着頭發和我束起頭發這兩種樣子做比較,披着頭發的我好看呢,就代表披發的發型好看,而束起頭發的我好看呢,就代表束發的發型好看,你說對不對?”
林慕南歪着腦袋,狀似思考。
“剛剛說的實驗比較了披發和束發的我,這就是對照試驗。這個實驗隻允許發型這一個條件發生變化,這就叫控制變量法。”顧曉聞接着又說,“如果還有别的條件發生了變化,就達不到實驗目的了,你想,假如比較披發的我和束發的西施哪個好看,結果肯定是西施好看,再比較束發的我和披發的西施,結果也是西施好看,後面這個實驗,發型變了,模特也變了,就體現不出來哪個發型好看了,對嗎?”
“媽媽,你一定比西施好看,真的!”
林靖乾倚門聽着母子倆的對話,這時不由地揚了揚唇。
顧曉聞朝林靖乾橫過去一眼,面容豔若桃李:“沒想到結婚好幾年了,今天體會到了‘兒子眼裡出西施’!”
“媽媽,”林慕南揚起臉龐又說,“假如你披發好看,西施束發好看呢?”
顧曉聞一噎。
林靖乾又笑了,開口說:“所以,科學的原理用舉例子的方法來講解總是不嚴密的。”
顧曉聞歎一口氣:“太多不嚴密的結論我們都是直接灌輸給年齡比較小的孩子的,更深的内容要等他們足以理解了之後才涉及,學生教材也是這麼編寫的,這會兒看來,卻可能在孩子心裡埋下諸多不解。”
林靖乾往床邊走過來:“那有什麼!通往真理的路不可避免是進兩步退一步的,有時候甚至進一步退兩步,還要不停地矯正方向,我敢斷言,人類永遠走不出一條直線抵達真理的路。
林慕南說:“我不懂。”
林靖乾去摸他的頭發:“因為你太聰明了,要是笨一點就懂了。”
“南南,我給你講一講諸夏聯邦的哲學家對披發和束發的态度吧,好不好?”顧曉聞不想為難小孩子,轉而講起了另外的知識點,“有一個叫孔子的哲學家,他說,‘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意思是很慶幸曾經出現過一個偉大的政治家,讓大家不再是披頭散發的形象了。孔子認為,披發是失禮的,是野蠻的象征,文明人不能放縱頭發,就像不能放縱欲望一樣,有一些修行的人要把頭發剃光,也是這個道理……”
那個夜晚,本是林慕南對于和左菁華第一次分離最崩潰的時段,爸爸媽媽想盡辦法填補新的内容在這段時間裡,擠走了很多焦慮情緒,隻是睡覺前的最後一秒,思念如何又卷土重來過,唯獨四歲半的林慕南始終記得。
第一次分離失敗後,兩個孩子在青春期終于又迎來了第二次分離,那時兩人主動做出的選擇,左菁華隻在左門短暫過度了幾個月,即獨立住到了雲閣,于是雲閣就成了兩個孩子青春期一塊待得最久的地方。
可以預見地,終有一天,這兩個親密夥伴還将迎來人生的第三次分離,那将是兩個年輕的行星走向成熟,在各自領域形成行星系、建立自己的秩序的時候,而在系統看似不相關的微末之處暗自保留着的諸如共時性的那些特質,則會是絲絲縷縷的無形觸角不遠萬裡相連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