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八點半,”左菁華看了一眼手表,幽暗中,面容不十分清楚,聲音則真真切切,“要是不急于回天佑莊園,不如跟我去一個地方?”
有那麼一段時間,林慕南神遊一般,聽到問話後半晌才反應過來,問:“去哪裡玩嗎?”
“被‘璞石爆破’拆掉的那塊地皮,我建做了私邸,是康寶璐設計和主持建造的,擇日不如撞日,現在邀請你去參觀。”
“我可沒準備喬遷禮物。”
“那有什麼關系,”左菁華解除車輛手刹,重新起了步,“我已經幫你準備了。”
“你準備好了禮物,讓我轉個手送給你?”
“門額空着,求你墨寶。”
意外之下,林慕南扭頭看左菁華,後者凝望前方,從側面瞧着表情相當專注認真,讓人一時難辨他所言是否帶着幾分玩笑,林慕南于是哭笑不得回道:“别鬧,我的字配被擡舉得那麼高嗎!”
左菁華反問:“我既然想用,配不配還值得讨論嗎?”
“那也不行。”林慕南說,“我還是給你準備其他禮物吧。”
“那你給房屋取個名字。”
“取倒是可以取,但是你得集思廣益,擇優選用。”
左菁華笑笑,沒多分辯。
這座由康寶璐設計的住宅建築共計三層,白牆灰瓦,輪廓橫平豎直,并未使用任何弧線,鉛灰色金屬框架大門窗引自然入居室,莊重中又帶些許靈動。
大略地參觀一番,兩人走到建築物延伸至庭院的露台處停了步,左菁華去車裡取來了兩瓶茄瓜冰沙。
“還記得去年春天給你展示過的,在豬心纖維骨架基礎上定制人的心髒嗎?”左菁華放下兩杯茄瓜冰沙,在原木的茶台前坐下來,動手點燃了香燭。
林慕南說:“不光記得,想起來手上還有當時的觸感。”
說到這個話題,林慕南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掌,指間有香燭的煙氣淩空而過,木材的焦香裡沁着沉香的幽雅清甜,見之聞之,心生甯靜。
“這個香怎麼樣?好不好聞?”左菁華問。
“很恬淡。”林慕南拿起自己面前的茄瓜冰沙将冰水搖勻,漫不經心地,“又是沉香,又是茯苓,那你靜下心來了嗎?”
“這些天我其實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左菁華眼眸迷霧沼沼,典型一雙狐狸眼,眼尾上揚弧度卻不大,并未顯得冷豔,大多數時候反倒很清新浪漫,而時不時地也朦胧,也含情。
“是不是劉師娘出的題?”林慕南不用琢磨就能猜得出大概,補充,“人生課題?”
“是啊,這過不了半年就滿十九歲了,确實也該有點定性,借着這次新宅落成,劉師娘把這個問題提出來,雖然沒有當場要答複,我知道,我總得給她一個說法。”
“早點考慮這個問題也好。到底是像劉師娘那樣做一個企業家,經管起整個左氏醫藥集團,還是像宗後先生那樣紮進科研裡,同時做個治學嚴謹的醫生,隻有先做出了這個選擇,才知道應該把時間和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哪裡,這兩樣畢竟都是稀缺的。”
“你這段話基本是劉師娘的原話,你們這種心意相通的勁頭,我都懷疑是提前通了氣。”
“反正你做出哪種選擇,我都支持。”
“這一句也是劉師娘的原話。”
林慕南笑了:“菁華,你有醫者天賦,也遺傳了劉師娘的組織管理才幹,主持策劃大型活動有條不紊,控場能力非常強。怎麼取舍都有意義,也都可惜,你問問自己的心吧。”
斂盡玩笑,那麼地認真起來,左菁華就繞回到了先前的引子,接續他曾經向林慕南展示利用豬心纖維骨架定制人類心髒的話茬說道:“前不久宗後先生主刀了國内第一例定制心髒移植,接受手術的男青年已經出院了,他用皮包背負了三年體外心髒,出院時直說這一刻真的體會到了身外無物是怎麼一種自在之境。你聽這話多有意思,我跟很多生了重病的人聊過天,不止一次地發現,在極端處境下,從人的身體裡能打開一扇通往哲學深處的門。”
林慕南沒有說話,捧着茄瓜冰沙的瓶子,安靜地啜飲。
左菁華又說了一個病例:“還有一個年青姑娘,也是三年前,因為低位的直腸腫瘤而在腹部做了人造肛口,現在完成了□□再造手術,恢複期其實是很痛苦的,但她的眼裡開始有光泛出,特别地漂亮。就是上個寒假你去盟山看望顧太翁的時候,我在左記醫院第一次遇見她,也是第一次被一個人身上的絕望震懾住,她跟我說,‘這一生好長啊,我受夠了,下輩子不要再來了’。我不知道怎麼跟你描述那一瞬間心裡的觸動,就是酸澀和無力,不劇烈,但是像宇宙一樣無邊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