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巳時,碧空如洗,風移影動,秋葉紛飛。
行車經過瀝大縱橫九道,望往街巷深處,滿是竄動的商販與遊人、琳琅的商品和蒸騰的煙氣。
“課程十點十分開始,還有一點兒時間,阿黎,”林慕南看了一眼時間,朝着駕駛位的鄧黎道,“把車停下吧,咱們去商業步行街,弄點清淡的粥湯,補上早餐。”
“好。”
“一會兒一起去上課吧。”林慕南向鄧黎提議,并做詳盡解釋,“這學期有門公共選修課,是瀝大仿生學教授雲同風的《演化博弈論》,大受學生擁護,因此跟天南星學會馮鑒知會長的課程一樣,向來都往黃金授課時段安排。我猜你會感興趣的,不如同去聽聽?”
鄧黎欣然:“那敢情好啊。”
“先簡單吃點飯。”
十點零幾分,林慕南和鄧黎兩個走進分配給雲同風課程的中型階梯教室,五十個選修名額的課程,被特意安排在這麼一間設有一百聽課位的教室授課,本就考慮到了旁聽的問題。
課前三分鐘,學生們還在熱烈交談着——
“本質都是廣告,僞裝成網友發言,是想以此來繞過法律對醫藥廣告的限制。”
“所以近年暢銷藥品難道都是由藥商包裝炒作出來的嗎?”
“反正那個‘心宿制藥’推出它的明星藥品的過程,充滿着陰謀意味。”
“呦,早來了你們?聊什麼這麼興奮!”
“這邊坐。風慕傳媒又爆大新聞了,你看過了沒有?”
“看過看過,好幾個平台都在推送這條新聞,就是扒出了一條灰色制藥産業鍊嘛!”
“那款止痛鎮靜的明星藥品‘勾酡乙酮’,被風慕傳媒點名批判了,說是有故意制造藥物依賴的嫌疑。”
“我其實早先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兩年,凡是挨得上邊的讨論帖下,總有‘現身說法’的,大體是說使用‘勾酡乙酮’後如何如何重獲了新生……”
“除了充斥互聯網的隐形廣告,更可怕的是,我看到有網友留言說開出‘勾酡乙酮’的醫生暗地裡都可以找藥商拿返利。”
“對了,聽說上半年莺時拓展中猝死的翟同學,就深受‘勾酡乙酮’緻瘾性之害。”
“唉,醫藥市場規模越來越大,本國原研藥前途卻一片黑暗。”
“的确,國内創新藥要想做大做強,還有太多難關要闖,現在看來……九死一生。”
“不以規矩無以成方圓,”聽着周遭同學議論紛紛,林慕南偏過頭來,對着鄧黎發表了幾句自己的意見,聲調平平淡淡地,“國内醫藥市場正在持續快速發展,早發現問題是好事,盡早地補缺罅漏,為增長做好規則準備,紮穩根、矯正幹,再做大體量,才更可能達到和鞏固優勢地位。”
雲同風是踏着上課鈴聲走進教室的,依舊身穿他偏愛的淺色系翻領襯衫,藍白格,下身是牛仔褲和運動鞋,如此穿搭輔以清秀面龐,目測比實際年輕十歲怕也不止,跟座下學生混在一處,像是專業過硬的師哥。惹人親賴大約也是他的課程連年爆熱門的原因之一。
而對林慕南來說,雲同風的每節課,至少都有那麼一兩個點,能夠引發共鳴或者帶來觸動。
倒未必是雲同風總有崇論宏議發表,相反地,他經常就隻是複述教材載明的概念,所以動人興許不無他聲音加持的關系,那麼質樸又悠揚。
“從來都不存在完全真實客觀的認識和表達,再加上語言的狹隘、籠統、抽象、不夠精準,可想而知人的理性會如何受到禁锢,”雲同風說,“具有完全理性的行為人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
顧曉聞亦曾說過:客觀的真相被人腦所反映,要經過思維、文化的層層濾鏡,事實上,真相永遠不會被人類全面認知。
世間學問,像人和人一樣,兜兜轉轉,或不期然在另外一方山水相逢。
突然預感,蔣白槐和簡雲舒,約略地便會如此。
也但願自己這些家屬,和闊别的顧延琢,亦将如此,林慕南不羁遐想着。
中午回到天佑莊園,林慕南就吩咐鄧黎去吃飯休息了。
接連的三餐時序混亂、排布又密,食欲未開,廚師特意來書房問,林慕南隻說要一湯盅清粥就好。
入秋越深,太陽高度越低,經窗入室的日光面積更大了,幾乎探到對面牆跟。
書桌上擺着歸晚繪制的地圖,先前那一副多半已經完工了,現在擺着的是繪制到一半的譚國地形圖。
約摸一刻鐘後,鄧黎端進來半碗鲫魚粥、半碟菠菜、兩片山藥。
林慕南擡眼一看進門的是鄧黎,有點詫異:“不是讓你自己先去吃飯嗎?”
“我吃過了。從餐廳出來時,正碰上廚房出餐。”鄧黎說,“南南,昨天整夜地不眠不休,午覺就多睡一會兒吧。”
“還提醒我呢你!你也去休息吧。”
“廚房說這餐量小,但是已經開始準備下午茶了,一會兒放你門外挂壁保溫餐櫃裡。”
“知道了。準備就任他們準備吧,但是我多半吃不下的。”林慕南失笑,揮揮手,“你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