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啊,高明是他的核心,他的火光需要小心呵護才能繼續燃下去。如果分開,他會不會又變回剛出院那樣幾近熄滅?
他表演堅強給自己看,是不是又想在自己不在的時候,回歸自暴自棄?
不該離開他,不能離開他,他說過需要自己的……
陳賢心裡亂成一團,又老擔心高明出事,沒多久,他就踱步回了房門前,又不知道進去要怎麼相對怎麼開場,就一直在門邊留意聽房内的動靜。
突然門鎖彈開,門被拉開,高明穿戴整齊地出現。
他看見陳賢,眼神動搖了一瞬,又收斂回去。
“幹嘛?”陳賢問。
“closing remark。”他回複的語氣疏離。
“還聽那玩意?”陳賢看着他紅腫的眼,心裡過意不去。
“有始有終。”高明惜字如金。
回到第一天開會的大會堂,還是一模一樣鋪着紅絨布的條桌,一模一樣的頂天立地大屏幕,陳賢還是一樣坐在高明旁邊。
可他們中間像隔了什麼,陳賢不敢去拉高明的手了。
會方開始頒最佳演講獎,被念到名字的演講者依次起身上前,他們兩個都沒什麼興緻,就像機器人似地拍手。
氣氛有些微妙,鼓掌間隙出現了一陣躁動,大家左顧右盼,主持人又重複念了一遍:“Mr. Ming Gao. From the University of …”
“诶?你诶。”陳賢突然反應過來,轉頭作勢要起立。
高明也回過神來,淡然地舉了下手,道:“Yes, sorry.”
他拒絕讓陳賢幫忙,自己操縱着輪椅離席。他沒有上主席台,而是和頒獎嘉賓在台下握了個手,配合着照了張相。
等他回來,陳賢說了句祝賀的話,想趁着這個機會多聊兩句緩和兩人的矛盾。
高明卻回他:“這隻不過是照顧我。我明白的,隻要我坐在輪椅上,能完整說完幾句話,這個獎就會落在我頭上。”
“你怎麼這麼說?”陳賢詫異。
“我有那個自知之明。我講的甚至還不如平時組會好。”
“你的自我感覺也太差了。雖然我是外行,但是我覺得你比别人講得都好,你講的我聽得進去。我能明白你研究的東西有意義,而不是别人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高明把證書卷成一卷擋在嘴前面,看着旁邊嘟囔了句什麼。
“什麼?”聲音被掩蓋在掌聲裡,陳賢沒聽清楚。
“沒事。”
氣氛還是很尴尬,陳賢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這麼尴尬,第一次發現心裡有憋不住的感情能讓他那麼難過。
科學家還是很講效率,閉幕式沒有太多廢話。很快就結束,全員一起移步到餐廳參加最後一場晚宴。路上先後幾個人來和高明閑聊,陳賢幹脆退後幾步,給他們空間。
看來那幾天自己沒跟着他,他交到了些新朋友。
陳賢看着他在人群簇擁中的背影。
和以前也沒有太多變化。即使他隻能坐在輪椅上,也是很受歡迎的那個人。
他們的距離越拉越遠了。周圍人又太多,很快就被人群遮住了視線。
陳賢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失去他了。
他猶豫着還要不要和這些人吃最後一頓飯,走走停停。但心裡還是擔心高明,想至少看一眼他好不好,于是繼續朝宴會廳踱步。走到門口,才發現剛剛走在前面的人,正坐在那等他。
目光不期而遇,他們沒交流,隻用眼神打了個招呼,就心照不宣地一起進去,在門口找了一桌就坐。這次都是大圓桌,很快有另外四位參會者加入了他們。
服務生來開了三瓶酒,一個一個問他們要喝什麼。
問到高明,他沒點頭也沒拒絕,隻說了句“Thanks”,于是服務生給他倒了一杯香槟。
陳賢搶先給自己倒了杯蒸餾水,換走了高明面前的高腳杯。
高明看了看他,沒說什麼。
那場晚宴從八點一直吃到了十一點多,高明一直在強迫自己和另一邊的人聊天,東拉西扯,從神經幹細胞談到非洲昆蟲又談到氣功。他看起來聊得很盡興,不斷地開始新的話題,其實隻是因為他根本無法聽進去面前這頭發花白的白人教授在說什麼,大腦也無法處理對話。
他太在意陳賢了。餘光裡看見他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桌上的白葡萄酒見底了,他又動手去開一瓶新的紅酒。
紅寶石一樣剔透的佳釀經過細長的瓶口,翻湧着流淌進酒杯裡,和剛剛還挂了一些在壁上的白葡萄酒混在一起。
陳賢的動作很慢,幾乎沒搞出什麼聲響,高明卻覺得很刺耳。
直到他倒第三杯的時候,高明猛地轉過頭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陳賢被他突然的動作吓得一顫,酒瓶和杯口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冷淡又迷離地和高明對視了一陣,然後茫茫然地放下了酒瓶。
甜點終于上來了,是一小塊黑森林蛋糕,上面的櫻桃紫得發黑。
隻吃一口,高明就發覺,這裡面應該加了不少的酒。
沒有人提醒他,沒有人管他。
這就是以後的常态了。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陳賢,那人三兩口就吃完了自己那份,好像絲毫沒有嘗出來蛋糕的問題。
不知道是因為喝了太多酒沒嘗出來,還是他不在乎了。
高明專心緻志地吃完了那塊蛋糕。
無論是酒精還是黑巧克力,這些苦澀的味道他都沒有多喜歡,隻是因為陳賢喜歡,他願意去效仿。又都是些陳賢不讓他吃的,他總想通過被約束而感到被在乎。
心裡苦了,這些東西吃起來也都是甜的了。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被冷落了一晚上的陳賢放下小叉子,沒什麼表情地說,然後朝剛剛一直和高明聊天的教授也客氣了幾句。
語罷,陳賢向後推開椅子準備起身。
“你陪我來的,不帶我回去嗎?”高明忽地轉回頭,視線追着他,說着說着好像要哭了。
陳賢一瞬間非常茫然,茫然過後是控制不住的悲傷,他眼神飄忽了幾下,閉着眼點點頭。
兩個人并排走過鋪着紅地毯的走廊,各懷心事。地毯到頭了,是酒店大堂的大理石桌,上面還擺着和他們入住那天一樣的幹花。
誰也不願意回房間,最後一夜了,誰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誰也不願意回到前兩天那種氣氛。
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沒有講,不願意就此結束。
陳賢看着旋轉門外黑漆漆的深夜。酒勁上來了,身上飄忽忽的,但心裡的難過隻增不減。
再不說些什麼,就真的要失去他了。可還能怎麼說呢?要怎麼開口呢?
陳賢想着,感覺胃都擰在一起了。
應該擰腦子的,看看這腦汁絞盡,還能不能有轉圜的餘地。
他把手指摳得啪啪作響。
突然聽到旁邊的人打破了無言,他說:“我們出去吧。”
陳賢轉過頭,看着輪椅上的高明。
“反正你回房間也是坐在陽台外面,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坐坐。”那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大門,淡淡地繼續說着,又好像故意要把話說得傷人:“坐坐,我還是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