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湖邊吧。”
高明覺得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想現在就從這輪椅上脫身,順着這條長長的坡道跑下去,在堤岸上躍起,一頭紮進那清澈的湖裡。
但他再期待,那也仍僅是對不知多遠未來的幻想,現在隻能耐着性子先征求他“監護人”的同意。
城鐵坐到烏契,出站走不多遠就是湖邊。
夕陽隐在灰色的雲層對側,瑰麗的色彩若隐若現,倒映在湖面上。
天不通透,就和高明心裡悶着好多好多燦煥的情感一樣,意欲尋得一方缺口迸發。
輪椅開着低速,陳賢也配合着把步子邁得很慢。
湖水輕輕拍岸,小孩子開心地把面包屑揚到天上,海鳥們上下翻飛地争搶。外圍有些海鷗站在堤壩上歪着頭看他們,精明地判斷着他們是不是潛在的“大款”。
然後身邊經過的,有手牽手的愛人、推着嬰兒車的年輕父母,還有趁日落前散步的耄耋老人……
一條路,好像能看完人的一生。
這條路還有好長。高明看着這望不盡的路,平靜了下來。
他笑了笑,拉住陳賢的手指。
那人轉頭看過來,沒有意外,沒有抗拒,沒有掙脫。
突然飄起了雨,所有人都好像見怪不怪一樣,依舊從容,無人離場。
陳賢從輪椅背後的口袋裡掏出傘,拿給高明,又從包裡拿出毛毯,給他蓋在腿上。
高明打開傘,舉着手等着他拿走,可陳賢站起身就快走幾步,走進雨裡。
“诶?”高明在傘的陰影下不解地看着他。
陳賢知道,自己太高了,他們一站一坐,如果他打着傘,就會遮不住飄到高明身上的雨,做不到一把傘兩個人。他聳了聳肩,笑笑道:“這湖對岸是依雲的水源地,一樣的水,淋到就是賺到。”
雨中漫步,這麼得不償失的事情,如今他也願意做了。
“那我也……”高明說着就要收傘。
“诶不行!”陳賢攔住他,“你要是淋感冒,那得賠死,好好打着。”
高明眨着眼睛。
“哥。你是不是隻帶了一把傘?”
“不戳穿我不痛快嗎你??”
高明笑了,義無反顧地合上了傘,道:“要打一起打,要淋一起淋。”
陳賢剛要發作,就聽他接着說:“我剛開始讀博的時候,也是第一次到南方嘛,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台風,聽天文台說有八号風球,别提多興奮了。實驗室管理員來趕我們回家,我從學校跑出去,一路跑到海邊,邊跑邊想你。”
“想我?”
“是啊。我知道你在這讀了碩士啊,所以我才會申請過來。但那時候,我不知道你畢業了還留沒留在這。我就邊跑邊想,你是不是在和我吹着同一場台風?這台風夠不夠大啊?能不能把我吹向你?這風卷來卷去,我們最終能不能落到一處?……”
高明伸起左手去接那雨絲,繼續說:“那天也像今天這樣,雲是灰色的,遮天蔽日,蒙得水面也是灰色的。我才知道,原來所謂台風,就是灰色的天地、不講章法的狂風、一陣陣的暴雨。”
“傘是沒意義的,因為會被強風拆碎。大風卷着雨點砸在身上,說實在的有點吓人,但我一邊跑,一邊笑,覺得這風真公平啊,無論是誰,隻要這一刻在室外,都會濕透。”
“風的聲音、海的聲音,都好可怕。但隻要想着,我可能是在和你淋同一場雨,我就覺得這人間煉獄,我來對了。”
“當年的願望,終于實現了。”高明欣慰地看着他笑,“陳賢,我問你,如果當年,我邀請你去吹台風,你會去嗎?”
“傻小子,多危險。”陳賢憐愛地撣走了些高明發絲上的水珠。
高明借機拉住他的手,把傘塞到了他手裡,笑道:“所以,今天這雨這麼小,願望實現得好安全啊。”
這雨像心疼他似的,一陣便止。
天黑下來了,街燈亮起,他們過了馬路往山坡上走。
這裡有一間奧林匹克博物館,他們本計劃要來逛逛的,可白天總是有事要忙。今天順路走到這裡,卻也到了博物館打烊時間,就隻能在小公園裡随便轉轉。
日落後的公園路燈稀疏,靜谧無人。路過一尊尊看不清細節的雕塑,他們也沒在意,一直走到博物館門前的平台上。
聖火在顧拜旦雕像前燃燒,他們學着雕塑的姿勢,對着日内瓦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