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對,這圖上是先人最起初觀察自然、畫出八個基本元素的符号,分别是天上、地下、雷震、風吹、水流、火燒、大山、小澤。”
“略有耳聞。那這個中空的九宮格呢?”
“衆所周知,此處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對應人間家中八個成員——父、母,和六個子女,噢,若是姑娘這樣的花根女家庭呢,通常以家中有二母視之。
還有雷的長男、風的長女等等,在以九宮劃分的住宅裡,也各有其對應的位置,九個空填了八個,中間空出來——嗯,再教、就要付錢了啊……”
老爺子呵呵說笑話,白胡子愉悅地抖動着,放下了膝蓋、撣撣藍衫正襟危坐,繼續說:“姑娘,不如将兩隻手心也伸出來,連同面相一道給你看個明白。”
僅憑外表難以鐵口直斷的“花根女”,也說對了。三千深吸氣回望小澤,她還在興緻勃勃地挑南瓜,于是很快向大爺伸出兩隻手去:“您看就是。”
“第一,祖業已破,但家業尚有根基。
第二,你早早脫離家中管束、漂泊在外。你身體不錯,讀書好職務佳,性格嘛,自信自傲、又清高。
第三,如今這年紀的話……不出3年左右、你家中有巨變,婚變的可能性、大。”
“婚變?”三千凝眉,思他前幾條沒有說錯哪怕一點,心中更是為此“婚變”咯噔一聲,分不清那是喜悅還是恐慌的動靜。
看這大爺抿嘴笑呵呵一臉神秘的樣子,大概再問、就得為“迷信”付費了,她一時放不下自己科學又進步的大學教授的架子,又看見那邊小澤已在遞錢找錢,于是一個作揖,轉身就要告辭。
“姑娘,那位矮個子、灰辮子、灰襖子的、是你新結婚的娘子嗎。”
三千聞言趕快轉回頭來,心下惴惴但沒有遲疑地回答了:“是。是我家裡長輩和您這樣看命理的媒人安排的。”
“哦,這樣的事也常見。恕我多言,你臉上沒什麼喜色,是二人才貌不相配的事情叫你煩惱着吧。老頭子我呢、這樣問好了,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一生有幾段婚姻呀?”
看見三千凝重了表情認真點頭,手裡還猶猶豫豫打開了錢夾,老人一個“免”的拒絕手勢,隻微笑着、給了她一根豎起的紅潤食指:“這個數。”
一次?
“您還說會有婚變……”三千聽到這裡反倒輕松,咧出一排牙笑了——終于抓到他前後有矛盾。還是說、自己婚變後就沒有下一段了?那倒不大可能吧。
老人重新抱起一邊膝蓋,微微搖晃身體發出自言自語般的輕歎:“隻此一段,延續一生咯,既然那小娘子百依百順、全心侍奉,姑娘你啊,也就對她呵護着點吧。”
延續一生還婚變?不覺得自己的話可笑嗎。
旁邊香瓜攤忙活的大嬸,先就此破綻嘎嘎地對着老人發出笑話了,三千感到自己的想法被正常人的笑聲印證,一下子安心到了極點——老人果然還是個不可理喻、自相矛盾的可笑神棍,遂搖搖頭一臉正經地走開。
迎面帶着天真笑容走來的小澤,一肩挑着大包,一手拎着紙袋子裝的南瓜。
突然在路中間,她像被蟲咬了肩膀似的、身體歪歪扭扭,呼痛的“哎喲”一聲依然聒噪響亮,緊接着,她麻利地将黃色大包的包帶換在右肩,重新提起紙袋,面色如常。
三千隻顧着在心裡深深歎息,為自己、為姻緣、為虛幻而不可觸碰的命運……
她走上前去要接過大包,小澤說什麼也不讓。兩人在回程中還推讓了三番五次,小澤最後隻把裝小南瓜的紙袋和找下的零錢遞給三千。
她用快樂的語調說:“您拿這個就行!謝謝!哎呀……我真的好久沒來鎮上了,今天給我買了那麼些多餘的東西,又是搽臉的、又是寫字的……當家的真溫柔,就像阿娘對我說的一樣……不過,您下次也為自己置辦些東西吧。”
“阿娘對你說什麼?”三千不由得好奇,娘對這小澤姑娘做了怎樣的“婚前保證”呢。
“嗯……阿娘說當家的、當家的母親這樣的女人,不會像一些老爺們似的粗心魯莽、不解人意,而是從身、到心,都待妻子溫柔體貼。”
還是免不了暧昧提及床上那檔子事。三千知道自己不該對阿娘的話語内容抱什麼期望,哦了一聲打算就這樣結束話題。
“嗯……當家的……新婚那天晚上、我、一直想為那天的事情道歉來着。”
強吻的事嗎?以你的立場,也算沒錯吧。
“不必。”三千眯起眼睛,聲音硬邦邦的。
小澤用兩手扶了那勒着她右肩的包帶,停下腳步,向不得不停下的三千仰臉、似乎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氣說:“當家的,我,我其實是那天聽阿娘說,新婚夜很多新郎官呀、新娘官的會喝好些酒,有的還會吐呢……讓我不要嫌您的酒氣、主動抱您……
我想,我這樣的,要才貌沒才貌、要家世沒家世的新婦有什麼資格嫌您呢……就,自作主張喝了點酒壯膽,沒有想到那晚上您已經潔身了,真對不起。”
“你現在說這些……”三千陰沉着臉發出歎息,如此,更不覺得這位可憐的小澤姑娘有錯。也就是“不能責怪”的無奈認知,反倒變成沾着愧疚和不甘的毒刺、傷了三千自己。
“不不,我解釋這些,沒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說,絕不會再那樣惹您讨厭了,我一定守本分好好幹活。能得當家的和阿娘庇護、過上如今這樣衣食無憂的生活,已是小澤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德了,我很感激——那麼,走吧、回家吧,别讓阿娘擔心。”
她用放松的笑語草草總結了自己的前半生,同時展望了自己的後半生,輕巧随意,如同剛得到專屬飯盆的貓狗。
小澤……小澤,三千沉默地與其并肩前行時,不知怎麼一直在心中念叨這個名——想起來了,就是方才看到過的元素之一,按照次序,末位是澤、小澤對應家中第三女。
“小澤。”
“哎!您說!”
“你在娘家排行第幾,上有幾個兄姐、叫什麼,你還記得嗎?”
“這個……我本有一個大哥、叫什麼不清楚,好像不出7歲就夭折了。大姐阿風、二姐小火,早已結婚去了這雲溪河上遊的别村,如今也不回來了……還有個小妹,叫澤妹。意思是小澤的妹妹,哈哈……”
“嗯。”三千不接她的笑,隻想果不其然,就是用衆所周知的傳統意象來取名,這家人對待孩子還真夠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