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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荼蘼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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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七月中,小澤的病情沒有更好。

能下地走一走的時間越來越短,她總在睡衣外面披那件绀青色大衣,踱在天井下、廳堂的桌邊。

當三千關切地跟着過來,她的灰眼睛就由下而上看,視線越過桌上電話、擺鐘,向挂畫和楹聯上面的左右兩張遺照瞧去,似乎正觀賞阿娘和母親的長相。

三千從西南角廚房沿着南廊走出側門來,她卷着淡藍的袖子,露出了光滑白皙、帶有一點肌肉線條的健康手臂,身姿背光,輪廓線都那麼高挑端麗。

她扶着門框說:“吃飯嗎?吃點粥,按你說的放了雞油、果仁碎和腌筍,果然更鮮美了。”

她看着小澤,那小臉瑩白,幾乎沒有其他顔色,上面笑容難以尋見。

小澤輕輕搖了頭,昨晚吃下去半碗打了雞蛋花的清水面條,過半個時辰,她吐出了帶深色血絲的湯水、然後是少量的鮮血,一整晚都在發熱。

深夜,三千越發陷入焦灼,請來了附近會脈診的老大夫。

老大夫與其說在診脈,不如說一摸上去就陷入了獨自的、另外的沉思,放下手時,他已想好台詞:“經春季診治疫病、消耗了大量藥材,如今要治的話,缺一味藥。”

大夫站起身來,用手輕推三千的後背,讓她一起出去。

“您能治,對吧?”三千還心情很好地問。小澤想,她怎麼會這樣犯傻呢。

明明隔壁書房就有紙筆,老人卻将三千領出屋去,找自己帶來的紙筆,說要寫給她,去城裡哪個醫館、找誰買、買多少。

小澤在床上躺得平靜,她閉起雙眼。

“粥……是我做的。”三千懷有期望似的說了,胳膊上挂一顆水滴,帶着一點光、滑進袖子裡,她又誠實補充,“三妹煮的粥,她看火,我淘了米、切食材、還有調味也是我……隻是嘗一口味道也行,好嗎。”

她屏息看着小澤,這回,對方點點頭。

小澤喝下大半碗粥。

三千看她小口啜飲,并沒有勉強的表情。看她面色紅潤,摸她手也熱了,三千就喜上眉梢,抱她回廂房午睡。

小澤褪下大衣,被她抱上床坐着。還沒躺下,小澤突然問起廳堂桌上擺的點心盒——三千從豐京城買來的,看她總在那裡轉悠踱步,就放在廳堂桌上了,她卻動也不動。

“我現在想吃一個,好嗎。”

“我這就去拿,你愛吃哪種?有糖漬花餅、奶酪酥、糖裹蛋酥、豆餡糯米糕……”

“我、自己去看看吧,當家的煮粥累了,謝謝,歇息吧。”

“别挪動,我整個拿來給你挑。對了,看我都忘光了,給你買了衣服鞋子。也一并拿來,你試試——先把大衣披上,等我一下。”

這樣冰姿玉貌的人,平時連表情都多是幽微含蓄,現在卻熱情洋溢地、為自己将諸事安排妥帖,小澤感到無法消受了。她從衣領裡撈出折進去的頭發,摸下幾根掉落的灰絲。

她的手放回膝上,坐在床側一動不動。

兩樣款式的夏裙,每種買了五件,沒有黃色系。三千鋪放在床鋪上,一件疊着一件,精确露出同樣寬度的色塊,好像要讓小澤挑布匹那樣選擇成衣,場面有些奢侈。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顔色,挑喜歡的先試一下。”三千殷切地看她的眼睛。

“您回來前,不知我這樣快要……也為我買衣服嗎。”小澤的樣子似乎有些動容。她的手指撫着月白色的一件、眼睛卻總瞄着近似于紫藤花顔色的另一件,躬身時灰發垂了縷、遮住她的眼睛,三千不禁伸手,将它挂在她耳朵後面,這樣,又露出了銀白的鬓角。

三千才發現她耳朵有點招風,可也很小,薄薄的。

“你是我的妻子。我虧欠你很多,隻想對你好。”

小澤為前一句話點頭,拿起月白裙子捧在面前,垂眸說:“不虧欠,沒什麼虧欠,足夠了。”

“你……喜歡紫色嗎?兩件都試試,看哪件更适合你。”三千卻抽出那件淡紫紅色的裙子,鋪展在她眼睛前面。

“我也可以穿這顔色嗎?”小澤冷不丁一臉迷茫地問。

“你說什麼?”她的話也變深刻了,三千實在聽不懂。

“我想,穿同樣的顔色,相比顯得遠遠不如,總是不好。”小澤說出露骨的話,手撫上包裹着淡紅睡衣的胳膊,那是一種擁抱自己的姿勢。

她縮起雙肩沒看三千,感傷地說:“本也……沒什麼挂念,這些天過去,您對我那麼好,卻是有些放不下您了。實際上,我剛剛——好幾天了,想給您的學校去電話。想聯系荼燃小姐,拜托她以後照顧好您。可是,我這樣的人、雖是您名義上的妻子,卻實在沒資格多此一舉……

想來,這該是我人生最後的煩惱了吧。

對不起,請您當我什麼都沒說。”

“說什麼……别放下我,就在我眼前、天天挂念我,好嗎。”三千說罷潸然淚下,又将淚意強忍回去,出于一種對自己的憤怒、她死咬着後牙,手上動作卻很輕。

她為小澤褪去睡衣、換上了這淡紫紅色的裙子。好像在打扮一個形體被設計得過于苗條的玩偶娃娃——小澤沒力氣反抗,隻由她擺弄手腳。

三千扶着她雙肩,從正面仔細看了看,小澤慌忙将眼光落向别處。她的臉色被這樣明亮妩媚的顔色映襯,雙頰和鼻尖帶着一層朦胧的薄紫紅色,給人以微醺的錯覺,眼光垂垂欲滴,面容更覆上少女一樣含苞待放的嬌羞。

看到花蕾,就如同能夠看到花的綻放——她生命力綻放時令人目眩的光彩……三千感到一陣樸素的心悸。

坐在小澤身後,為她拉上了後背的拉鍊,脊骨突出似鋸的嫩白後背、沒能将布料撐得很飽滿,裙子買得實在有些肥了。

“這顔色,我穿真的會好看嗎。”

三千聞言,不禁從後面輕輕圈了她的腰,胳膊感覺到肋骨下面瘦癟的肚腹,空落落的。她沒能圈住豐滿純美的月暈,直到月被黑暗咬傷,她的腦中浮現出一彎光色黯淡的殘月,哽咽着贊美說:“我隻恨,沒有早買給你、裁不同款式的給你,天天看你穿才好。”

方才,又看到了左肩的傷疤,于是她眷戀地将額頭貼在妻子的右肩,額頭皮膚、連着二人不同色的發絲,磨蹭在新衣料上,她心甘情願沉湎于什麼之中似的,說:“我沒有别人,小澤,我隻要你,一生都隻要你。”

而小澤,好像在等一位午睡将醒的人那樣,安靜以對。

她用溫馨溫柔的沉默包容着三千的睡眠、沒有叫醒她,是因為她知曉如此午後的一場美夢,是何其短暫淺薄。

沒有人,會一生沉湎于某個午後的幻夢。

像小澤肩上的傷疤被新衣群漂亮順滑的布料掩蓋,兩人間的氣氛也在一帳密織的遮蓋布之内,變得些許清甜了。

小澤翻動身體,手指碰着她的手臂側面,三千立即驚醒。三千握住她的手,隻覺得,總在自己昏睡、不經意的時候,她手上的熱氣就輕易地消弭殆盡,重作一片冰冷。

像睡前那樣,放在手心裡捂熱,自己的手也不夠熱,就揣在足夠暖融融的胸懷裡。

“您沒睡覺嗎。”

“我才醒。是不是身上又痛了?”

“您睡得太淺了,會吃不消的。”

“剛才……”在花月床内四方體的漆黑中,小澤呢喃說。

她草草放棄過的學生小澤,像彙報作業那樣,為她忠實叙述自己的夢境:“我夢見了,晚上,一個人在家門口坐着,外面風很大、很冷,廳堂裡亮着巨大的燈籠,還是火堆的火光?可是屋子裡怎麼會點火堆呢?太危險了……我看見阿娘從門口走進來……啊當家的,我知道了,阿娘給我托夢了。”

“阿娘對你說什麼了嗎?”

“阿娘誇我很漂亮——我想,可能是夢裡也穿着當家的買的新裙子了吧。”

“還有……說什麼嗎?”三千恐怕聽到阿娘“要來接小澤”的話語之類深刻的不祥,如果是那樣,她就死死捂住耳朵。

“阿娘說,隻是來拿您母親給她的一樣東西,這就走了,讓我……讓我們好好過日子。”

三千放心地說:“好,都聽阿娘的話。”

小澤甜甜地嗯了一聲,并不長的叙述帶走了她的所有力氣,她很快沉回睡夢。

三千再不能成眠,直到黎明的第一縷光闖過窗戶、透入床側雕花縫,隐隐照亮了頭頂上書法雕刻那豐筋多力的字體,寫了一個強力的願望,叫作“花好月圓”。

三千像是把經文咒語刻印在心的信徒那樣,開始罔顧事實,決定笃信那幻覺般的,“隻此一次而延續一生”的婚姻預言。

生活于幻覺中,是多麼輕快自信,自信到思維突破了幻覺迷障的信徒,往往也在現實中尋找、捉摸相應的确證:借着黎明之光凝視自己掌中紋路許久,隻覺得比起從前,交錯着變亂了。

她自己是個老師,恐怕思而不學沒有定見,決定起個大早,去鎮上找那看相的攤子。

一路不知腦子多麼迷糊地走去的,到那路口看見、才想起了,由于春初疫病流行,鎮上店鋪因無客光顧,多半歇業。如今仍然實行避免聚集的政策,更是不準居民支起臨街小攤。

曾經滿不在乎地拽着小澤橫沖直撞的熱鬧街市,蕭索了,正像三千的心内,是一片荒蕪的空茫。

從房門口,就聞見三妹煎藥的苦味。

老大夫說他開的這藥方,隻有止痛安神的作用,可以叫她的痛覺大半被麻痹,在最後保全她的體面。

竈台上的水箱蓋子被高溫蒸汽頂起、落下,發出劇烈的噪音。三妹丢下火鉗、從看火的小凳子上跳起來轉到竈前,拿暖水壺對準下面的龍頭接水,三千跟在她後面接開水,為自己泡咖啡。

“雲老師,聞着香噴噴的。這是什麼好補品,一個人悄悄喝?”三妹打趣說。

“從剛才一回來就直犯困,這是提神的咖啡,聞着香喝着苦。”

“哦,就是茶呗!您沒吃早飯就去鎮上,不吃飯可頂不起精神。”

“夫人吃了嗎?下床活動了嗎?”

“今天,還是沒有。”三妹提溜着暖水壺擦水、包上厚毛巾,臉上不再露笑了。

跟着送暖水壺的三妹走進廂房,三千在門口被小小的澤妹撞了個滿懷,杯中咖啡差點灑出去,三千一手穩着杯子,一手護着澤妹的腦袋。

澤妹已是個眼神有力、肢體靈活的五歲娃娃,她兩手端着片巨大的深綠色桑葉,上面盛着一捧紅寶石般剔透含露的果子,她把胳膊舉得高高的,一捧樹莓被遞向三千胸前。

澤妹仰起的小臉,眉眼和小澤有幾分相似,她眼神焦急,聲音透着一股頑強略帶粗野的生命力:“樹莓!我摘的樹莓!”

“噢,你真厲害,樹莓不好找,你竟能摘來這麼多。”三千隻當她在讨誇獎。

“她的意思是要交給您。”三妹跨出廂房,笑說。

澤妹眨眨眼,毫不吝惜地連着桑葉将樹莓全部交到三千空出的手上,小嘴叭叭地說:“姐愛吃,給姐吃,你也吃,我還摘。”就撒丫子跑出去了。

“一個人……小心點呀!”三千擔憂地喚她。

半躺在床上的小澤,好像沒有病痛、食欲旺盛的人那樣,往口中一顆顆填着美味的人間果實——也許正因她是病入膏肓的人,連澤妹這樣嗜甜的小孩子,也将山野間零落的寶石、來之不易的酸甜滋味一股腦地讓給了她。

“澤妹……不送走了,我撫養她吧。”

“能這樣的話,很感謝您。”

“别說謝,她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三千向她遞去最後一顆樹莓。

現在,這幾乎是小澤唯一能吃下去、給她營養的東西了,三千一口也舍不得吃。

如果人僅靠每天食用一捧漿果,就能健康存活的話……三千的全部思緒飄入了無理性的遐思中,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她露出哀愁蒼白的臉色。

小澤打岔,她好奇地看她手中盛滿黑褐色“茶水”的杯子:“當家的,這是茶嗎,還是藥。”

“你嘗嘗看?咖啡是飲料,聞着香,喝着是苦的。”

“您喝水的杯子……”

“有什麼打緊的。”

小澤于是拘謹地唇貼杯邊抿了一小口,三千感到那動作就像是賜予自己心靈的原諒和安慰。

小澤擡臉彎彎眼睛,對她羞笑道:“竟不怎麼覺得苦。”

說話時,褐色的水液持續潤濕了她的下唇,小口像點上了橘棕色深沉的胭脂,深紅底色上閃出珍貴的、近乎于健康的光澤。

她喝了太多藥,三千被她的一句“不覺苦”,向心中注入了大量苦楚的熱水,她擱下杯子、俯身而去,眼神痛而急切。像捏一塊易變形的米糕那樣小心擡起了她的下巴,不使其有任何閃失。

小澤的唇,有些涼,帶有淡淡苦味和樹莓殘留的果實氣味,被吻上之後,身體顫抖合着口中吹出的雜亂氣息,使唇瓣極快地變熱了。

這迅猛強力的熱意,反而令人感到她體内能量的不安定。

三千陶醉于輕輕啄吻她,感受她依順着自己動作的小嘴唇,她雖喜歡對方主動,但這樣的配合也出乎意料、很有默契,就連苦澀的味道,也因共同品嘗而覺得香醇軟滑,三千實在很喜歡。

可是不久,相觸的臉上卻傳來了她淚水濕潤的癢意,三千睜開眼睛,發現那深灰色的睫毛下面、痛苦的淚滴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三千呼吸一窒息,驚覺,自己坐在與新婚之夜同樣的一張床上……那時,也有過一個不愉快的吻……她一下子就想到自己當初是怎麼咒罵她的,罵她髒、惡心,罵她,是急于下崽的……三千幾乎被自己的惡毒化作的兇器一刀刀殺戮,骨頭芯也遭砍開,滲入了冷風的森然寒意。

如今,自己主動造成這樣相親愛的行為,又是把小澤的感情、小澤的尊嚴當作了什麼呢。

三千心中湧起劇烈的忏悔,松開她時,發現小澤無力的手指早抵上自己胸骨處,表示着并不堅定的拒絕。

“當家的,我們,”小澤微微低垂着細弱的脖頸,脖子側面的皮膚上面泛起些粉紅色,“還是别這樣了,我、沒力氣侍奉您,也已經……生不出娃娃了。”

“不!我是因為……”三千着急地撫上她的淚,隻覺淚滴原來也會割手,她絕望地想,無論自己說多少遍“不”,也難以療愈哪怕一點點從前惡語、冷眼和忽視帶來的傷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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