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見踏過頂樓階梯木闆的咯吱一聲,輕巧的腳步向這邊踏來,樂文回首望去,眼裡霎時填了和緩的柔情——
“阿樂!”
來人語聲活潑、笑意嫣然,面上透着股明朗的孩子氣,純淨不染。
陽光夾雜樓台下語聲的熱鬧,照到人側臉上來,柔和的冷風,将廊道中隆冬節裝飾的火紅紗幔與月相垂燈托向二人之間。
隔着片片慢慢垂落的輕薄胭脂色,樂文臉上揚起這靈魂自身也陌生的歡然之意,上前招呼道:“阿環!怎的午膳時來了?”
素環捧着小匣,幾步沖撞進她迎來的懷裡,打開小匣子細細展示一遍,仰臉綻笑:“今天立春,殿下與卉小姐、鑫大人、墨多大師坐着說說話。卉小姐帶來了離地的甜菓師傅,我在小廚房瞧了,做出的式樣可多呢!殿下知道你不愛吃甜膩的,念你這些日子看管天官、十分辛苦,瞧!殿下叫我将這剛做好的透花糍、玉露雕酥捎些給你做茶歇,我便得了空來着。”
樂文笑意盈盈地等她噼裡啪啦說完這一通,過後悠然擡手、捏起匣内一塊小犬形狀的玉露雕酥,趁其不備、填進了她大呼白氣的嘴巴裡,溫和道:“自己還沒嘗吧。”
“唔。”素環眉頭先是一凝,過後腮幫子處嚼了嚼,很快漾起幸福滿足的臉色,咕咕哝哝地說,“這滋味……絕妙嘛!”
見她以舌尖潤過嘴唇,唇瓣很快從幹涸泛白變成滋潤的粉紅顔色,樂文才放心般揚笑,攬過她的肩:“走,進屋去暖和暖和,你穿得太少了。”
“我與你說兩句話就回去嘛,不必坐了。”素環雙手将匣子塞進她大大的手心裡,捏捏她肩頭薄甲道,“你穿得也少。”
“着什麼急?既是來找我,殿下也不給你批假?”樂文神色一松,揚眉高聲說話,引得旁的守衛都探頭瞧熱鬧。
“噓——!”素環皺眉,臉上一副憂慮深深的表情,“我是放心不下殿下。總得快些回去陪着。”
“震昌宮中幾十号宮人、周圍上百的侍衛,又有禦醫院輪值的随時待命,缺你素環一時半刻、又能怎麼?”
“……不行,知道殿下身子的莫若我了,這幾日殿下腰背痛,我放心不下。”
“天官都說了、殿下當無大礙,瞧你這表情,跟操心的老母親似的。”樂文将她被風刮亂的頭發撫齊整。
“哦,對!天官大人在内間麼?他怎麼樣?殿下昨日……”素環探頭探腦地向重門深閉的裡間瞧,隻關心她的“殿下”。
“他一個自由散漫的不羁道人,手無寸鐵的、能怎樣?饞酒好賭,喜跟人賭射覆算占之事,隻要宮中開市、便要來此大破酒戒賭戒,其他事情一概不理。笑鬧起來沒個樣子、吵得很。我今日開市當值,圖個方便,幹脆将他引到這刑台之上正清樓的觀瞻雅閣,好生看管着。”
“今日天官也什麼都沒說嗎?沒說定數有變?米魯爾八皇子一事……天官聽說了嗎?有何斷?”進了門,素環還不放心地追問。
看樂文停步、 對向自己的面色流露無奈,素環心下抱歉,招呼她坐下後也撚起一塊酥點,笑呵呵地學着她的樣子往她口中送,卻是連手帶着雪白的點心,被樂文柔膩地掠過撫過。
素環顧及周邊面繃笑意的宮人守衛,面紅地将手回縮,對方卻是一瞬嬉笑盈面,捉着她的手,俯首含下點心時,齒緣故意帶着濕意刮過她指側細嫩處。
見樂文眼波從咫尺處遞來深邃之色,素環龇牙咧嘴地一驚:“阿樂!”她眨巴眼睛,手緊緊攥起拳頭,狠狠錘了她胸甲一記:“你你你、像什麼樣子!”
樂文顧不上胸痛,眨眼淡淡看她一眼,卻是幹脆擡手将她後背攬了,壓向自己胸前,唇湊向她耳鬓處,聲音沉沉道:“離明鄉驿館花前月下,纏綿悱恻已是快半年以前,當時也未聞你斥我行為不端。”
“現在畢竟旁邊都是人……摟摟抱抱的……人都在笑呢!”素環在她懷中掙動,身上珠串相擊,發出細碎悅耳的磕碰聲。
“這些日子你我疏遠,又不如期帶我拜訪親眷,莫不是……後悔了吧?終究是嫌我老你十歲?”樂文不依不饒地黏她道。
素環眉毛一豎推開她:“誰嫌你!我母親都大我父親十歲呢!你明明知道這段時日情況特殊……阿樂!你今兒、當真是好生奇怪!”
她怒得擡手要扯她的腮幫子,觸手過去、幾乎隻擰起一層皮。
素環對着這張從不發怒的笑面,終是不忍,摸摸她被寒風吹出微皴的臉頰,蹙眉歎息道:“宮中近來缺人手,你文武雙全,不免身兼數職、也是累瘦了。”
“既心疼我,便早些定下婚事,平我心中不安。”樂文淺笑盈盈,用拇指撫開她的眉頭。
“待戰事平定、‘大将軍’歸朝,你我的婚事自然……你心中不安什麼?”
“你性子活泛,與你交好的人太多,我自然,是怕你跟别人跑了。”樂文坐直身體舉杯飲茶,緩緩道出的話,以及她眼中隐含的陰暗與憂郁,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何時許過别人?這物件、旁的人——縱是親娘也沒給過呢!”素環伸手捏了把她腰帶上挂的垂耳狗頭配飾,氣不過、又擰她腰肉一把,樂文身上沒有癢癢肉似的,一點反應也無。素環覺無奈,擡起清澈的雙眼看她,語氣帶着委屈、對她埋怨道,“你是吃飛醋,還是真的疑我?”
樂文抿唇一瞬不語,淡漠的臉色又奇怪地忽而晴朗起來,她對她眯起月牙眼,語氣喜悅道:“那麼,眼下要你我盡早成婚,隻有一件事待解決了,是嗎?”
“……是啊,隻待‘大将軍’凱旋,朝中諸事才可複于正軌吧……可這戰況又豈是你我能預料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殿下還是有身子的人……”素環手肘擱在桌子上,手掌托起臉肉,唉聲歎氣,“連封書信也不回……真不知‘将軍’在想什麼……”
“殿下怎麼說。”
“殿下自然是力求心堅、不願疑‘将軍’半分——可你也知殿下的情況,如此強撐着、身心會不堪重負的。”
“嗯,若能将‘需卦’之占直接送信于極西,倒是簡單,不過卦象含糊,況且天官那日也說,此為天機、不可洩露于當事主……呵、這天官……”
——當初為二人設下的艱難險阻,如今看,實在是過于嚴苛了。
——不過,沒關系。
樂文雪色睫毛一落一起之間,面上揚笑,已經有了主意。
“此事就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