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像梳寶髻,戴寶冠,三道肉疊痕的脖子上圈璎珞,手臂上箍臂钏,軀幹披條帛,背後背日輪型身光,它通體銅色,眼睛半睜不睜,慈眉善目,嘴唇卻是不笑的,望着它,紅芭便想起自己剛來木葉的第一天,過的是相當困窘的日子:
帶土和琳把她帶到辦公樓辦完手續,就把她像個過期的包裝盒一樣扔了,他們自己去享受原住民的好日子,呼吸、方言、肢體動作都是土生土長,從來沒有人用異樣排外的眼光看過他們;紅芭一個小矮人,拿着一張燦黃的紙張,上面是漢文,說她是個外遷人士,她邁着竹簽似的小腿,在黃土地上行走,沒有住處,身無分文,吝啬的美都是絕對不會給她一點兒體己錢的,紅芭在連綿不絕的店鋪之間虛浮着。
店面長方形的門口像一隻隻巨獸準備吞噬遊人的嘴巴,張着,巴望着,等着人自動進到它們腸胃裡,然後消化掉,就當無事發生了;
紅芭在佛具店前摔了一跤,她被地面上凹凸不平的土堆絆倒了,她頭暈炫目,腦袋上一個水腫的包,癡癡的擡頭一看,就看到這家張着的“巨口”裡,越過闆牙似的帷幕,能看到一尊佛像,它盤腿坐在層層疊疊鋒利的蓮花瓣上,腳背繃直了,像有人要害它,它緊張的。
紅芭感到一陣陣的詭異,這佛像大得吓人,聞着佛具店裡的檀香味兒,她若有所悟地走了進去,對着如來一頓拜服,從店裡走來一個身帶數珠、鈴杆、寶棒的男人,不是主持,主持都住在佛寺裡,他就是個店長,穿着洗脫色的和服,沒錢穿直垂,穿了深黑羽織和灰色半袴,上面沒有家徽,是個平民,他非常老了,方形臉,棱角分明,脾氣不好,陰沉、憎惡地看着紅芭這個外來人,開口道,天生自帶一股唱誦佛經的魔性:“外地人?”
紅芭活潑、機靈地笑道,其實心裡在發抖,還有些怨氣,她覺得這個店長在說她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外地人”,不屬于這個時代,更不屬于這個村莊,更加沒有天然地緣的政治立場:“是啊,不知店家還招幫工嗎?”
店長憎惡的眼睛快要盯穿了她,揮了揮手,嗅了嗅佛壇中的檀香,就點了頭:“招的。”
紅芭心裡一激動,便大次次地進店,挪了進去,這才看見佛像的銅臉——它還是有眼珠子的,正垂着,渺視着紅芭的頭頂,沒有焦點,把紅芭的過去和未來都幻化成一團模糊的色塊,它就這麼飄乎地看着,冥冥之中紅芭心裡寒惡,自從穿越時空之後,她看到任何宗教産品都覺得它們有無與倫比的惡意和魔力,她總覺得佛教在召喚她,輕聲細雨地呼喚她,她從二十一世紀來一定有她的命數、命理,她就這麼被滿天神佛确定了自己的命運,現如今,她還是頗有怨言、一片迷茫。
店長指了指店鋪的最裡面,說那裡有空的房間,可以住,月租九百三十文;紅芭越是心有不甘地氣憤,越是會笑得格外開朗,就快口答:“我沒錢。”
店長回:“頭一個月可以賒賬。一天三十文,包夥食。”
紅芭道:“好!”
店長指了指店裡的其他地方,正是門面巨佛的背後,紅芭望過去,發現是一些盤坐的小佛像,像團團圍住如來,在供奉它一樣,有地天、月天、日天、那羅延天、神母天、鸠摩羅天等,它們和牲畜制在一起:盤坐的腳下是形狀古怪、獵奇的坐騎,月天騎着三隻雙足金烏,日天騎着幾匹馬,乍一看這馬好像有九個頭,迦樓羅天更是直接是個鳥獸人,一隻公雞長了人的軀幹,還在雙手合十告慰亡靈,這些小佛像也都低垂着細長的眼睛,望地,就是不看紅芭,紅芭卻覺得它們的目光緊随着她,緊緊地圈着她,箍着她,要把她的命吸的一幹二淨,一輩子苦修,一輩子辛勞。
店長懶得檢查她的身份文書,她就把黃紙卷起來收好了,她一件行李也沒有,直問:“那你需要我做什麼?”
店長的嘴動都沒動,聲音自然地發出來了:“打掃幹淨。”
紅芭立刻感激道:“是,店長。”
她很快就在佛具店最東方的角落裡看到了水桶、拖把、抹布,店長在旁邊看着,她很快地把拖把浸了水,用個鋤地的姿勢拖地,店裡本來就很幹淨,拖了幾道粗水痕,沒看到拖出任何髒物,紅芭心裡慶幸,拖了大概幾十分鐘,也算細緻的,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斜着拖把,往裡面勾垃圾,什麼也沒勾出來,拖完這個跟亭子差不多大小的一塊地,地上還有瓷磚,很是顯貴,回頭一看,店長已經消失不見了,隻留下轟隆的風聲,紅芭心裡不計較,回頭拿了抹布浸水,去擦小佛像的幾張苦臉,她把打補丁的布頭——青的、黃的、白的,什麼色都縫一塊——抹上佛像的小臉,她篡着它鋼筋鐵骨的皮膚,把它的眼淚全擦幹淨了,它留下心若止水的一瞥。
紅芭一個接一個地擦洗,佛像變得亮了點,擦如來的時候,紅芭擦完它糾葛跌坐的腿,就鑽到了它的懷裡,不然其他地方不方便擦,她在它懷裡叽叽咕咕、洗洗弄弄的,如來一番禅意自如,紅芭仿若是它并不寵愛的孩子,在心血來潮時分,也會抱着她享受天倫之樂。擦完如來的臉,紅芭再次拜服,但她也覺得沒什麼用,如來還是缥缈虛無、無所憑依。
她從它懷中下來,算賬:這店長真是摳,一天三十文,一個月最多三十一天,剛好九百三十文,付個房租就完了,其他要什麼什麼沒有。
她把抹布也洗幹淨了,用白骨似的五指扭幹淨布料,搭在桶邊,去找店長,店長就在他自己的房間誦經,店長房間在她隔壁,都是木頭做的門、窗戶、一個疊起來的高台就算做榻榻米了,上面都擺有經桌、禮盤、飯食器,泛着青銅的光,紅芭介紹她接下來的行程,她得去當忍者補貼己用,店長沒理她,她自己走了,外面風聲潇潇,變冷了。
紅芭照着路上帶土所說的方位,七拐八拐,走到了忍者學校門口,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她其實是識字的,上輩子識的,她決定把這一特點藏起來,也不知道能藏多久,她拔高了嗓子問門衛怎麼報名,門衛不耐煩地翹着腳,說你自己想辦法,進去吧;她就跟窮人進什麼豪宅似的進去了,一雙草鞋仍是拖拉在地,發出茲卡茲卡的摸地聲,在這棟建築的某個裝有玻璃防風門的門口,她鑽進去就找到了報名的地方,很簡陋,一個忍者坐在木椅上,一台木桌後,桌子上層層疊疊的紙,紙上是報名表,他帶着墨鏡,但看到了紅芭,友好地問她:孩子,你是來做什麼的?
紅芭回答:“我是來報名的。上學。”
他例行公事地問:“為什麼要來當忍者?”
紅芭的語調沒有一點起伏:“為了守護木葉。”
忍者道:“這樣很好,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不會寫字,我來寫,你報上你的基本信息就行。”
紅芭一個一個在那報,忍者不停地鼓勵她多說點,這個忍者其實是有些憐憫之心的,在憐憫紅芭,他知道和平時代的忍者是6歲才會上學的,上到12、13歲,能過得像大名的名貴的寵物一樣自由自在——但也隻有剛建村的時候,或是二戰剛剛結束的時候才有一段那樣光明燦爛的時光,每個人都能拒絕早夭,長到15、16再為村子犧牲,能在陽光底下和植物一樣舒展,留個種再死,奉養一陣子父母,給他們留個告慰。
忍者忍不住對她微笑了:“我很期待你的活躍,我們這裡是可以當插班生的,你就是插班生,很快就為你辦好,明天,就來上學吧。我們不收學費的,是為了你們着想。”
紅芭心想:這是有多缺人,這急的。面上乖乖笑答:“好。”她在這裡說的“好”比她上一輩子說的都要多。
忍者說:“還有,去學校附近的刃具店買三柄苦無、三柄手裡劍,還有忍靴,其餘的就沒有要準備的了。”
紅芭心想:我還以為你們學校會直接發!面上又答了:“好。”
忍者的笑容更可惜、柔和了——這是木葉村,這個軍事基地的常識,還隻有三年了,再過三年,世界又要陷入戰争,二戰的結束就不明不白,沒人心服口服,都是标了個戰争結束的名頭,背地裡準備着大動作,什麼刀刃、火炮、斧頭、柴刀、甲胄都跟進了集中營似的一批一批地奴役工匠再造,像稻谷一樣密密麻麻地堆在倉庫裡,有時稻谷都吃光了,但武器還在,稻谷是可以沒有的,但武器不能沒有,活人是緊缺的,但死人是永遠不缺的,冥河裡的人都能重新建個冥河國了,過的比現世的人還好,經濟發展是停滞不前的,每個月緊巴巴的工資都不夠新生兒的奶粉錢,所以離婚的離婚,分居的分居,妻離子散的妻離子散,可見世風日下。來個三戰洗滌世間空氣正好。
忍者内心已經确認了紅芭是個兒童版犧牲品,心裡禱告:希望你可以被佛祖保佑着活下來。
信佛是火之國三千年來的傳統,從平安時代開始——那個時候文家和武家還是共治天下,鐮倉時代才是武家獨大,武士、忍者正式成為統治階級——到現今結束,人們的信仰生活被佛教嚴絲合縫地占據,忍者的信仰生活簡單來說就是:等待往生。沒了。
紅芭是已經往生過一次的人了,嚴格來說不用等待,她提出了一個有關生計的問題:“那你們的夥食費是不是也是全免的?”
忍者糊弄了過去,大意是:“成為忍者不能這麼斤斤計較”、“希望按時交費”、“忍者是很偉大的職業”、“忍者應該為理想奉獻自己”。
紅芭點頭如搗蒜,一頓阿谀奉承,把忍者誇的天上有地下無的,忍者這時候不悲傷了,也不禱告了,臉紅撲撲的,叫她趁早回家去,不然會碰上警衛隊的巡邏人,他們可是很兇惡的,每個人都像貓一樣敏捷、豹子一樣傲慢、水牛一樣倔強,是不聽人話的豪族強盜。紅芭問是哪夥人啊,這麼霸道;忍者無意間回:宇智波。
宇智波?紅芭心想:那不是帶土的家族嗎?她心裡湧上一股嫉恨:該死的貴族。跟忍者寒暄完了,她忖度着怎麼節省費用,踢着草鞋回家,天邊的雲彩跟被打了似的滿臉青紅紫綠,頭頂天穹被夕陽燒穿了,紅壓壓地悶着地上所有人,人跟蒸籠裡的蟹一樣,一般是被無形的繩子捆着的,動不了手腳,就動動嘴,吐兩個泡泡,冒個泡,抵抗一下天壓,繼續生活,周圍樹影朦胧,婆娑起舞,高大的影子不規則連綿成片,風沒有刮來飯香,隻有灰塵,還有火星氣,幾點焊接用似的火花在空中逃竄,上下起伏,畫出波峰波谷,不小心燙到能留下一個圓形的泡。前面走來幾個深高領、深褲子、穿着塞滿鉛闆的綠背心的男人,面容都十分俊美,表情酷似倨傲,踩着沒有聲音的輕盈腳步靠近她,足以證明實力強悍,當中一個男人不分青紅皂白,對她就是大喝一聲:“在這裡逗留做什麼?!”
紅芭趕緊道:“十分抱歉!”人隻要夠慫,在危難面前就有多能苟。
她仗着較小的體型,和對方不夠友好的容忍程度,逃竄到他們背後去,回頭望一眼,看到了他們紋在背後的家徽,一個妍麗的團扇紋,扇面如火星子血紅,扇柄如淨心般純白。逃了幾十米,她在粘土陳厚的路中央發現有個水泥澆灌的亭子,跟門衛亭一樣是正方形,帶了個尖頂,都是黑藍色的瓦片,每一片都如同玉一樣沉,門上還是那個家徽:團扇紋,宇智波家紋,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警衛隊”的執勤地點:“自身番”,二十一世紀稱呼“保安亭”。她透過犀亮的玻璃向裡面望去,裡面的宇智波男人們抛下冷冷斜視,嚴酷地打轉。
紅芭記着路,回到了佛具店,掀開簾子,正好趕上飯點。店長給她自己房間的經桌上放了幾個木碗,一碗小得令人發指,塞牙縫都掉到舌頭上的烤魚,一碗熱水,熱度還不夠,已經涼了半截,一勺多的米飯,還有兩片鮑魚幹,這裡的海味根本不值錢,是漁民們插着魚竿打盹都能釣上來的玩意兒,她撲向自己的房間,店長的房間木門自己關着,也不知吃好了沒有;她也關上了門,拿粗糙的筷子夾魚吃,放在嘴裡沒什麼肉,刺很多,一股土腥氣,和她以前吃的魚苗比起來還是美味了些許,量反正是大了那麼屈指可數的一截,就這一截就足夠讓她心裡稍稍寬慰些了,鮑魚幹吃着也沒什麼味道,反而是曬幹它們的洞窯味兒更足,熱水喝起來有漂浮物,一小塊一小塊的結塊,米飯很硬,嚼着像在嚼鐵。
吃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飽的凸起一塊,足以可見她的胃袋是麼多小,小得裝一粒米都像懷了孩子。拿着木碗筷到水桶那裡洗了個幹淨,洗潔精是别想用了,沒那東西,貴得很,而且碗裡也沒什麼油,還是洗的幹淨明白的。洗完,她把碗筷放進了自己的房間的隔欄上,是垂直訂在牆上的一面石頭。
店長沒出來,紅芭自覺開始看店,街上沒什麼人,隻有宇智波在四處巡邏,他們确實是兇惡的豪族,路人為了避開他們,都選擇不出門。太陽落下了,天黑了,農村的星星非常明顯,還能看得到北極星,高高懸着,仙逸飄飄,她晚上七點就關了店,回到自己窯子一樣的房間,石頭做枕頭,窗簾做被褥,橫躺在榻榻米上睡了,等到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紅芭睡得還不錯,第二天一早,起床,打掃衛生,繼續拖地,抹佛像,店長中途醒了,從他自己房間的牆壁上拿了一條魚幹,角落的缸裡盛了一勺飯,紅芭拿碗接了,匆匆吃完,洗幹淨,就對店長揮别,去上那個狗屁學校。清晨的空氣有露水的寒意,她到校還算早,由門衛領了去見自己老師,老師還沒來,門衛讓她自己在辦公室裡等,紅芭乖巧伶俐地應了,心裡隻想到這村莊對外地人真是愛羞辱和冷遇。
等到空氣回暖,老師來了,隻見一個相當平庸的男人,穿着派發的裝了鉛塊的綠背心,裡面是一件好幾天沒換,裝點着油漬的中袖上衣,身下一條深藍色褲頭,他不善解人意,也不傲氣淩人,客氣地、紙上談兵地對她問好,說:“你就是那孩子,紅芭吧!”
紅芭拘謹地答:“對,是我,我是紅芭。”
老師上下打量着她,皺眉:“你怎麼沒有帶苦無、手裡劍、忍靴呢?”
紅芭舔了舔自己幹癟的嘴唇,很有勇氣,并不害臊:“抱歉,實在是太貴了,買不起。”
老師對她的态度變了一變,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嘴角下垂,像一瞬間老了十歲似的,現在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資曆了,剛剛打量她穿着的時候他臉色就不好看,如今更是難看上還有難看,怏怏不樂的:“是這樣啊,紅芭……真的一分錢都沒有了嗎,不配合學校的工作真的很不好啊。”
紅芭笃定道,也不生氣:“真的一分錢都沒有了。”
“夥食費呢?”
“一分也沒有了。”
老師沒有誠意地說:“抱歉。”他裝模作樣地沉思了一會,“那上課的時候,你就看着吧。或者找同學借,如果借不到,就算曠課。中午飯,你自己想辦法,怎麼樣。”
紅芭笑道:“我一定借到,午飯也不用您操心……給老師添麻煩了,多謝老師體諒!”
老師從不受之有愧,一擡手:“沒事。”
接着她就呆在老師的辦公室裡,望着牆上挂的一副毛筆字入神,上面寫的是《古今和歌集》裡的:陋室如同金玉屋,人生到處即為家。她安靜地、貧窮地、渺小地閉上眼睛,感受周圍的細微變動之處:辦公室桌子上的灰塵如蟲群般被人的呼吸吹拂,吹的到處都是,散開了,又合攏,玻璃戰戰兢兢地、輕柔地震顫着,嗚咽着陣鳴,尖銳化的鳴響,玻璃的鋼筋圍欄像老人的脊柱,咯吱咯吱地搖動着,在她眼裡有地動山搖之際,往窗外探去,似有雨後空氣為人感官掠之一新,樹葉上的露珠沿着主脈滴落至葉尖頭,掉了,太陽是眼睛,并不柔和。她自我調息,不知多了多久,學生的聲音越來越多,哄哄雜雜地熱氣、臭氣堆在一處,老師就知道要上班了,讓她呆在教室門口,等他通知了再進去。
她隔着一個門闆都感覺到裡面孩子的氣味,還是臭的,污髒的,熏着天花闆,也熏倒了她,按道理說,别人不嫌棄她這個窮光蛋身上肮髒就不錯了,但她仍然淡定地認為,是這縣界裡頭的人們更髒,排外的農莊思想對她這個幾百年後的城裡人、東京人來說簡直是無法容忍的。
老師在門内大喊:“新同學,進來吧!”
孩子們紛紛張望,紅芭就落魄地進去了,她介紹了自己,姓名、性别、年齡,口音不像本地人,底下嘻嘻索索,看出了她的身價,面容又長得平平無奇,沒引起任何人的關注,紅芭倒是反而關注起了他們的穿着,從腳底闆看起,大多都穿着忍靴,偶爾有一兩個人:也是衣衫褴褛,這兒一個補丁,那兒一塊填布,像個拼接娃娃似的坐在教室的角落,低着頭,頭發蓬得如同河童,似乎有虱子要從毛躁的發根跳出來。
紅芭看到了這一塊最有錢的人——是很顯而易見的,名貴的絲織的、流水綢緞做的高領衣服,護腕,姣好的面容,他的睫毛長的像貓毛一樣上挑,快延伸到太陽穴了,他看起來不是特别高傲,眼神有些許溫度,鼻子頭比較大,端正地坐着,看着她,跟她的目光接觸到了,這位同學——宇智波家的止水淬然一笑,當中的熱浪要把紅芭陰測測的心思蒸發了。
——如果借不到,就算曠課,午飯,你自己想辦法。
——現成的辦法就在這裡。
老師指了指:“啊……紅芭同學,你坐……”
紅芭沒聽他的,教室裡一排一排淡黃色的木質課桌連成一片,還是階梯教室。學生跟暖棚裡的菜頭一樣分别一個坑種一個,紅芭手腳并用的、迫不及待地直接鑽到了最有錢的那孩子的一排,他被簇擁在人群中央,她毫不客氣地直接擠了進去,孩子們紛紛扭動着身體,不敢相信這個新來的嚣張得像到了自己的家,紅芭才不管他們,她眼裡隻有一張活的飯票:止水。
她整個人都狂熱了,振作了,她此時的胃又像一個鑽孔一樣隐隐作痛了起來,到了止水身邊,她感覺自己的胃口能大得吞下一頭牛,原來不是不餓,就是沒有落差;老師大喊一聲:“喂!那可是宇智波家的!”紅芭直接伸手準備握住止水的手,止水沒躲開,她就這麼雙手像兩瓣葉子含着花瓣一樣含着止水幼小、剛健的左手,拔高了聲音,甚至破音了:“不好意思,我可以坐你的旁邊嗎,我非常、非常地需要你!”
止水笑着,“哎?”了一聲。
紅芭立刻擠開了止水原本的同桌,一個眉目清秀的小男孩,他慌不擇路地扭着屁股,挪到了另一邊,紅芭則一屁股坐在止水身邊,她的眼睛像看到了垃圾袋的野狗一樣亮,止水好奇地望着她,兩人就這麼對視了一會,止水哈哈大笑起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是我很榮幸!我是宇智波家的止水,你好,紅芭!”
紅芭還疑惑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止水靈巧地說:“你剛剛在講台上,不就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嘛,我就記住了。”
紅芭的小心髒咚咚跳了兩下:“是嘛、是嘛,真是親切啊,那就好辦多了!”
止水“哎?”了另一聲,眼睛裡光亮亮的,沒有陰霾,他的打量暫時沒有令人不适,反而讓厚顔無恥的紅芭扭捏地捏了一下自己和服的下擺。止水的目光變得柔和了:“和我一樣大啊,你。”他咬着字,吐出來雜到了紅芭的耳朵裡。
紅芭四周望了望,發現很多孩子年齡都不一,她剛剛因為緊張——她還騙自己不緊張,不然怎麼會有人從别人的鞋子開始看起,她這回掃視了一下别人的臉,發現有望去就年紀比她還要小的學生,有些學生則高大的過分了,還有人長着胡子,學生們像高塔和矮樓混居一樣,一會戳得很高,一會矮的吓人,幾張臉老得皺紋滿面,幾張臉卻是稚嫩如水,紅芭心裡咯噔一下,她腦子裡冒出了兩個詞:戰争!
止水撓了撓頭,皺了一下團鼻子,壓低了聲音:“别緊張……我沒有别的意思……”
紅芭趕忙笑道:“我初來乍到的,有點一驚一乍的。”
止水壓低聲音問:“之前上過學嘛,在族裡,或者請先生到家裡私教的?”
紅芭舔了一下嘴唇,一會沒說話,然後說:“沒有。”
他側過頭去看黑闆,留下一張更為沉靜的側臉:“難怪不知道,同學年齡差很大是二戰之後不成文的慣例,不過沒關系,還是有同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