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芭是個女人,還是第一次被求婚,她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她不是沒有對止水充滿向往,她這種好逸惡勞的貧窮女人最喜歡做灰姑娘的美夢,最好止水憑空愛上她,把家裡的屯糧、财産、銘牌、甚至家裡供奉的古董胄頭盔上都刻上她的名字,他的人她也喜歡,他承包了她童年所有美味的飯菜,喝水不忘挖井人,紅芭是個不肯輕易說嘴,但始終充滿感激的人,她感激的方式就是從自己的心緒不甯裡抽出一絲,愛上他。
但他們隔得很遙遠,紅芭非常笃定,他這種夾在宇智波和木葉之間的男人也沒打算孤獨一輩子,他隻是對女人暫時沒興趣。換而言之,他對紅芭可能也不感興趣,紅芭聽到他說要娶她就覺得荒謬絕倫,反而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瘋了吧,哈哈哈哈哈哈!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笑話!?”
止水笑道 :“說的也是,大概是年紀到了,我開始覺得孤獨了吧。居然對紅芭說出這種話。”
紅芭樂得打滾:“一定是都進入青春期了,才會這麼想!”
止水故作誇張地摸了摸下巴:“啊……青春啊,不錯的詞語,我也不是沒和你開過這樣的玩笑。”
紅芭說:“你第一次看不好的畫冊的時候,還叫我過來看看,問我是不是下面也長這樣啊!”
止水以手為刀,劈在她的腦殼上:“對啊,你還一本正經地告訴我,确實差不多,我當時隻是青春期,為了逗你而已。”
他感慨道:“總之……很多事情,都要對你說聲抱歉,紅芭。”
他把“我可能活不久了”吞回了肚子裡,望着紅芭趴在榻榻米上披散的頭發,有幾縷卷這她的腰,有幾縷蔓延到她的臀縫裡,有幾縷正在他手邊,他以前年輕、熱血時覺得紅芭和他雖是一同長大,但是不懷有共同的理想,不是他會娶的女人,除了性好奇的時候逗弄過她,也對自己的心情不覺多在意,性好奇時,他就在意她胸部的大小、腰臀、腿兒,和服裙擺下面的風景,和她脖子下的鎖骨是不是和傳說中的花魁一樣纖細;
他逗她,自己心髒也跳得很快,他的變聲期是她的圍觀下爆發出來的,她故意叫他多說話,實際上笑他聲音像個快死的鴨子;兩人一同長大,雖不是同族人,但也十分親密,親密過頭了,什麼玩笑都能開,其他人都覺得他們關系像銀絲線一樣暧昧,後來發現:是太熟了,說吵就吵,說笑就笑,沒有秘密,自然不會吸引得互相在一起。
止水若是娶妻了,也會十分想念紅芭的活潑、機靈、柔和、大度;止水沒娶妻,也或多或少有一部分覺得:自己也有三分之一屬于紅芭。他快死了才發現:若是曾經,他娶了紅芭就好了。
止水說:“還是把你拜托給鼬吧,突然有些羨慕他。”
紅芭吃驚地望着他,爬起來,衣服松松垮垮:“你怎麼了,止水?”
止水手伸到她和服裡撓她癢癢:“沒什麼!”
時間倒回木葉 46 年,紅芭的手上多了層層羽化的蠶繭,一開始是水泡,摸了就疼得挖心,關節處刺刺刺不休,伴随瘙癢,紅芭多半心有不愈,為了止癢,反而在最疼的時候拿薄如蟬翼的指甲蓋兒在泡上掐一個月牙痕,乍一看比痛更痛,實際癢止住了,如此循環往複,天冷了就好了。
慢慢的,泡硬了,因為她得拿武器,武器柄纏着繃帶反複磨硬着的水泡,漸漸就多了幾道蘿蔔絲餅似的的裂痕,此時感受一下,雖有傷痕,但已經不疼了,紅芭就不管了,水泡硬成了蠶繭原來的肉太嬌弱了,他們就再長一塊出來,多塊肉多份強健,紅芭也變得強硬,扔苦無和手裡劍時也能正中靶心,同時也感到高興,緊接着她就郁卒,覺得自己是個大時代的戰士了。
這麼想人體真是神奇,跟個克蘇魯教派的肉瘤似的,小時候在母體肚子裡瘋長、變态還說得過去,長成了個不怎麼變形狀的人形,多了分岔的手腳,在磨損、劇痛、自讨苦吃之間還會繼續長肉;
她全身上下到處是肉瘤,她膝蓋骨摔了就漲了個肉瘤,耳朵被老師揪了也長肉瘤,某天發瘋,拜托止水給自己特訓,止水好客,答應了,揍她的時候她背上也是肉瘤,她恨啊,但恨跟愛一樣都是不長久的,紅芭一個月半就習慣了,但也始終不是個好戰分子,對守護木葉左耳進右耳出,當耳屎都嫌磕碜。
老師——她根本沒記住他的名字,就叫老師吧,反正他這輩子也就這麼點薪水過活,他到現在都看不起她,因為她不肯交費還能活下去;老師在教台上、操場上都扯着嗓子大喊:“要對三代目火影忠誠,就是猿飛日斬大人,你們不許喊這個名字,尤其是那些很髒的小鬼們,都要淨手、漱口,刷牙之後才能誦讀這個名字!告訴你們最新消息,邊境不太太平……不知道還能撐到什麼時候……聽說風之國風影他……有些奇怪……不知道在搞什麼……”
他的憂愁一閃而過,然後擴大了聲音,“你們随時可能上戰場,我知道,有些同學隻跟我相處了短短數月,而且一個忍術都沒成功過……”他看着紅芭,目光是難得一見的慈愛,“但老師還是會看着你們,為你們送别、祈禱,現在開始好好訓練!以成為威震一方的忍者作為目标!守護木葉!”
——有些同學隻跟我相處了短短數月,而且一個忍術都沒成功過……
——你要不要說的那麼直白,紅芭簡直是班級裡的笑話。
孩子們像蘿蔔幹一樣懵懂、興奮地排成幾排,按身高排列,紅芭在前頭,止水在後頭,她有話想說,回頭看了一眼止水,止水眯了眯眼睛,意思是:稍安勿躁,有什麼話之後再說。回了教室,人群簇擁帶來更暖和、繁榮的氣息,紅芭和止水坐到關節生了炎症一樣搖晃的木墩椅子上,紅芭掰着手指頭問止水——其實,她也有些不想問他:“止水,你上學多久了。”
止水若有所思,你别看他外向,其實是個敏銳的人:“你也就來上課了一個月半吧,怎麼這麼問?我大概比你多上 3 個月,族裡覺得我也是小孩子,之前都是私教的。”
止水又說:“在努力一點吧,忍術總會成功的。”
紅芭更不想問了:“好吧,我們不提這個,到現在我連對打都沒參加過,班級裡也就剩我一個人沒跟人對戰過了。”
止水嚴峻道:“那是為了你的安全。”
“我知道,你說是不是……呃……就是……是不是……覺悟的問題?我剛剛看到了……”
止水已經知道她要問什麼了:“嗯?想說什麼可以告訴我,直白也沒關系。”
紅芭的腦海裡閃爍着剛剛止水對守護木葉大聲的、莊嚴的、甚至是恢弘的回答,他的高個頭導緻他的聲音都是從紅芭的發逢中央穿行沖刺過去的,他的話跟口氣一樣炎熱,很難讓人相信他是個宇智波,周圍人不信任的、矛盾地、疏遠地看着他,他剛剛對守護木葉大聲的回答了“是!”,比日向的聲音還鎮吓,日向博己曬笑一下,低聲說:“我還以為你們都會回答隻守護宇智波……”周圍發出輕微的、昆蟲召喚同類的鳴笑聲,止水毫不在意,隻對他們露出八顆牙齒,側過頭來笑容就收斂了,望着天空不說話。
紅芭就着這個事情問:“為什麼這麼堅決啊你……”她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含着聲音說,“你才多大,要守護什麼啊?那可是……”戰争兩個字從她沒有血色的嘴唇裡滲透出來,森森鬼氣。
止水笑着反問:“好大的膽子,你也知道,我是個貴族吧?”
紅芭吞了一口口水。
止水繼續笑說:“我的祖父是宇智波家的鏡,是二代目的弟子,他可是非常深刻地愛着所有人——包括你在内的木葉哦!我也繼承了他的想法,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常常抱着我在膝頭讀木葉的史書,也用溫柔的口氣跟我說異聞,那真是段美好的時光啊,至今無法忘懷。應該是因為回憶吧,所以誕生了相對應的心情。”
紅芭假意捧了捧他,心情像鋪了一層獸皮一樣疙疙瘩瘩、毛刺毛拉,她柔和的臉都在踟蹰不前,僵硬非常,小聲地對着止水說出她哀傷的感言:“可是我,始終無法這麼想啊……難道是我的錯嗎?”
止水一開始想點頭,盯了紅芭一陣子,目光遊離在她瘦的下凹的腮幫子,能隐隐露出牙口的交錯縫痕,心就枯澀地失去了動力,軟、爛、頹了一些,對她就更加寬和了,不計較她沒有任何菌絲似的延伸的理想:“那是大人、貴族才需要思考的事,紅芭隻需要活着就好。”
紅芭放松下來:“你也這麼想啊……還好,我還以為,你們都是聽不懂人話的類型呢。”
止水道:“你活着就已經夠辛苦了,别想太多,紅芭。就算無法畢業,當個普通人,也沒關系。”
紅芭溫吞地笑了:“嗯。”
不光是族群、财産的問題,她觀察止水一直如同霧裡看花、隔岸觀火,這實力為階級的世界導緻了他們的關系一直都有上下級之分。止水是個坐在後頭的大名似的指揮者,而紅芭就是個狗腿的、忙前忙後、最終一事無成的小姓,大名在人世間也備受冷遇、奚落,但熱情不減,他說到做到,自願甘心做兩邊都不讨好的英雄,自己警告自己:兩邊都是情緒,不能被裹着走。紅芭這小姓是他觀察庶民的一種方式,他充滿保護欲地透過紅芭看着最低賤的、最下賤的人都在想什麼,隻要懂了她在想什麼,戰争中的衆多平凡人在想什麼,他就一目了然了。
紅芭到現在确實一個忍術都沒成功,她根本不明白這水、火、電光、分身都是從哪裡來的,它是憑空冒出來的,還是陰溝地裡鑽出來的,還是手上分裂出來的,還是你媽多生了一個你,隻是變魔術得借來用用。
她根本搞不明白,老師跟她說要調動查克拉,她懵懂地問那是什麼,老師的臉頰抽動着,憐憫地不說話。止水也不說話,隻有其他同學憋藏着綽綽暗暗地笑聲,他們說:她根本沒有查克拉吧,老師。
老師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的哀憐一直伴随着她的所有實戰課,手裡劍比紅芭本身還高,她根本搬不動它,她的胳膊要像薄餅一樣碎在用力氣、調肌肉下了,她扔苦無學的有模有樣,因為輕便,準頭還可以,她就當是二十一世紀的扔飛镖。每當她擺出結印的手勢,班級裡都屏息凝神地期待:期待她能一鳴驚人,噴出熊熊火焰啦,一汪泉水啦,一排的土墩啦,一湧的電流啦,再用分身編出好幾個自己,能面對面的交流,像自己的孿生兄弟。
但她從來沒有成功過。
上午他們繼續上課,不再談論理想,二十一世紀的紅芭有理想,其實,她是個土生土長的東京人,天生就會陰陽怪氣,也不是讀不懂空氣,上了私立小學、中學、高中,最後考上京都不錯的大學,她擁有光明的、一往無前的前途,那時她是有理想的,她想要學術成果豐饒,奉養年邁而倔強的父母,嫁給一位不美不醜、斯文爽朗的男人,沒考慮做家庭主婦,準備在工作中奉獻自己。
這些通通被忍者毀了。
課間,日向在人群的簇擁下向止水發起了挑戰,他的随從們頭仰得比天還高,已經确信這場是日向的勝利了,他們開始提前慶祝,嘴裡反複說着“居然搶日向大人的風頭!”,但他們的眼神飄忽,不敢跟宇智波對視,于是便像方便似的弩動着鼻子,看起來真是别樣的醜态,當中奸巧的鼻毛清晰可見,一翹一翹的,像黑的針頭線腦;
日向穿金枝玉葉的綢緞和服,顔色如白玉盤彎月,散發着清冷高遠的光,他的袖子很長,像水袖,恹恹地垂在地上,頭發發尾束個結,他的表情卻嚴峻,擡手便是不打招呼的一掌,勁風中拼出一個黑白勾玉街頭去尾的太極陣,桌子咣當掀了一半,紅芭隻覺得頭皮都白了一塊兒,止水一側身躲過去,一鼻一息之間,回過頭之際,雙眼已經充血似的血紅,裡面單獨一個黑色小型勾玉簌簌旋轉,乾坤在這裡都色彩颠倒,人不認人,鬼不識鬼,跟生吞菌子中毒了似的,有人見到了死去的祖父,有人看到了盆栽變成一顆戰場上的人頭,有人看見自己老媽舉着菜刀,有人隻見老師去而複返,在班級裡河東獅吼。
紅芭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隻感受陣陣陰風,電光火石迸濺之間,止水和日向互過數招,最終日向緩慢的、悻悻放下手掌,半蓄力不蓄力地垂在身側,止水在他身後,食指正對着他的脖頸。
一女同學在旁邊唰地橫下旗幟:“宇智波止水勝! ”
房間裡一陣陣小型的、熱鬧的抽氣聲,大型的、沉悶的沉沒默着。
有人叫道:“别得意!日向大人不會輸的!”
日向再次發動了攻擊,這次他沒有留手,他手掌在桌子上一拍,嶙峋鋒利的一疊土牆從木桌上彈起,快速地沖向紅芭,紅芭在土牆的直線延長線上,她迷茫的、像一直以來的那樣置身事外地呆滞地看着,止水一個轉身,眼睛裡勾玉再轉,他準備控制紅芭的身體躲開,但中途遭遇到了阻滞。
——他的術式沒辦法施加在她身上,隻施加在她面前的空氣上,跟她隔了一段空地,這使他非常困惑,他下意識地就懷疑是日向出的手。
但日向沒有出手,他俊俏的臉十分中有十一分沉穩,還有兇器必備的手刃同僚之心,在他眼裡:紅芭不是他的同僚,她是個普通的凡人,她應該自覺退出忍者的舞台,這樣對任何一位擁有心髒的人都是好兆頭,他們能夠不被她的失敗牽動自己滑溜的心腸。
岩峰向她沖去,從來沒參加過對練的紅芭屏住了呼吸,她第一次正面面對忍術,一道土牆,它咯吱咯吱地來,翹堆堆地走,像個穿山甲獸,邁着腿向她沖過來,聲音波紋震得她手在發顫,但在碰到她腹部的那一刹那,這疊土全消失了,隻留一陣白煙,像旱煙的吹物似的,跟流雲一樣散了。
所有人都以為是日向收的手,隻有日向自己額頭冒出了些些冷汗,汗墜到他的鼻子上,止水看了日向一眼,他再度望向紅芭的時候,神色像青銅灌臉一樣青硯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