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芭的脾氣讴了一個下午,日向屈尊降貴說沒在家族的藍本裡找到這種血繼,誇她是個藍蛙毒菇似的稀有品,止水在她旁邊,周身一股熱氣,他好似在用細血管燃燒自己,他替她接了這個贊美:“我也沒找到過,也算一鳴驚人了。”日向表示認可的方式就是擡高下巴,雲淡風輕、行雲流水地一點頭,他袅娜着走了,背後長發挂辮像仕女似的搖擺逗晃的,他本身也面若好女,第一次進教室被一群躁動的男童圍得水洩不通,都要摸他磨面似的臉蛋、手兒和頭發。
紅芭說:“我不願意去稀有血繼限界研究機構。”
老師說漏嘴了:“這大蛇丸大人的地盤,不想去也能理解……”
紅芭問:“大蛇丸?”
老師說:“别問了,我也不想見他。”
紅芭又上了幾節聊勝于無的課,她要麼被人像擺弄傀儡似的站着,根據他們的提示踢腿,擡手,伸腳,幾張同學的臉湊得近就放得很大,站得遠就一張瓜子小臉,他們遠遠近近,一會疏遠一會兒湊來,嗡嗡叫地說些什麼;止水在做俯卧撐,黑卷毛上都一層濕淋淋的汗水,看着可臭,但他再臭都是香的,練完他拿着毛茸茸的毛巾擦頭臉,抹一毛巾的艱辛苦楚,眼睫毛狐狸似的彈一彈,上勾,上翹,又英氣又俊俏,他拿毛巾遮住口鼻擦,眼睛從低往高地看周圍風景,孩童嬉鬧,好不和平。
紅芭放學,手裡總攥着一個手紙袋,裡面塞的是沒吃完的中午飯,一般是止水自己帶的便當,他們分着吃食物不是什麼秘密。紙袋是黃姜紙做的,透明得能看見扒着紙緣的手指,淡紅的一圓塊,紙袋裡放着一抔米飯、紫菜葉和兩塊野生老鷹的肥肉,老鷹是宇智波家養的,一般用在鬥鷹、獵雁和結婚典禮上,拿來吃真是暴殄天物,奢侈無度了,吃起來也不好吃,肉勁道,過了頭,在嘴裡仿佛能自己發力,張了翅膀飛出去。
十幾道細杆子的門欄投下長遠的栅影,把止水的臉分割成好幾塊不同的美麗的肉,紅芭懶洋洋地同他告别,自知又要去佛具店過自己打工、偷生的日子,止水對她揮了揮手,讓她不打工,這可就愛莫能助了。
止水道:“你還能申請補助,對宇智波申請試試吧,我會幫你寫推薦信的。”
紅芭人已經拎着骨灰盒一樣的袋子走遠了,她踩着半松不軟的土地,黃土往她的草鞋裡鑽,跟鞋墊貼着的腳底皮肉多了三個水泡,她走起來像小醜,想跳但沒敢跳,隻要一踮腳,它就跟裂了一樣疼,恍惚間她好像看見自己的腳真被力道撕裂成兩半,一半自己抽動着,舞動着十根粘哒哒的腳趾,分裂的橫截面一片鮮紅,裡面有幾點白色的圓形,是她的骨頭,唇亡齒寒,再一看,又是紅芭的錯覺,她的腳還好着。
到了佛具店,她先快步沖進去,店長關在自己房間裡,又沒人看店,可見門可羅雀,她把紙袋同裡的吃的藏在門上的石闆栅欄上,接着沖去門外,碰地門關上了,她拿起拖把,在水桶裡浸了浸,拖把吸飽了水跟隔壁相撲店的參賽大将一樣大腹便便,全是肥水,她力氣大了很多,托着拖把在佛像鱗次的店裡潤地闆磚。
潤好了地磚,她拿細繩綁好和服下垂的燈籠袖子,邦得跟農田裡幹活一樣緊,她見過自己的母親美都這樣綁着自己下地幹活,在田裡佝偻病似的澆水,施肥,腰都壓彎了,直不起來,人站在那裡就像一座彩虹。她把濕抹布拍在佛像臉上,它們投來冷冷的一瞥,閉目誦經,她每次在玷污它們的佛頭、托手之前,總要把耳朵湊在它們的嘴唇邊,好像能隐隐約約聽到它們的音樂、歎息、歌詠。
以前擦完,她的細胳膊會擡不起來,累得半死,要擡起來跟一團水藻纏住了似的,水藻還格外豐茂,用意念努力了半天,指尖還是遙遙指着地面,現在她今非昔比了,幹完活還能跑能跳,能明顯地喘兩口細氣,四處看看有沒有人,躲進了自己房間裡,房間裡一個水缸,水一摸,溫度雖冷,但還可以,涼涼的吮着她的手指尖,把皮吮皺了;
水缸旁一塊皂片,摸上去滑得留不住手,沒有花紋,淡黃色的,聞上去一股鹽味,她把自己的和服脫了個幹淨,拿手捧涼水澆身,水像個人,順着她的身體遊湧,往縫裡鑽,她鎖骨像梯田籠了一潭桃花水,她的前胸濕漉漉的,紅籽上往下滴水,恰如其分的眼淚,汪汪地下流,她沒什麼毛,像出生一樣幹淨,水膜直接貼在她腿根。她拿皂片抹身,像給自己抹油,從脖子滾過小腹,腿根到腳趾,差不多得了;用多了會被店長打罵,她就隻能挨兩下棍子,屁股火辣辣地疼,扭頭一看,被烙鐵了似的幾道紅痕。她不是鐵做的,會疼,疼了就跑,店長也從不追她,她躲了一陣子後,店長人又不知道去哪裡,隻剩佛聲潺潺,餘音繞梁,螺旋上升,歌詠她的苦難史。
紅芭撺了撺自己,抹出了細枝末節的泡沫,多抹一會,皮浠得更幹淨,接着她手捧涼水,從頭上往下澆,泡沫和洗澡時美好的幻想一同破碎了,凜凜往下走,腳下一大灘黑色的痕迹,潑幹淨了就換衣服,店長送給她一件大垃圾袋似的頭套衫,雪白的,面料細細嫩嫩,像驢拉磨順便也磨了它似的,是店長用袈裟内襯做的,三下五除二套在頭上,她更像個白郵筒。
洗好了,她躺在高疊一層的榻榻米上晾幹頭發,絲絲冷風讓她的頭發像桔梗杆結了霜,霜蔓延着,在發尾開出冰晶雪花,蔓延到門縫外、店外去,蔓延到街道上都是累累白雪,不知不覺,冬天就來了。
紅芭對貴族的記恨在正月裡,得到了最好的揮發:先是店裡汲若水,從店走到公用水井裡,汲到最靜美、寒冷的一汪汪水,汲若水的時候為了在新的一年表現新氣象,強行裝的不怕冷,把和服下擺塞進腰帶裡,下擺成了大氅着、曲着綁的窗簾弧,頭上戴着倒扣的璞頭,脖子裡一圈新獸皮圍巾,兩腿不穿襪子,光着,實在是兩股戰戰,跟截肢似的沒知覺了,提着水一看,這井怎麼越來越遠,原來是自己的腿腳在走。
一早上能遇上很多熟人,木葉神不見人龍不見尾的官員們,帶着三重松與兩條賀紙出發去火影樓參拜,俗稱參朝。普通官員隊前開道,充作走卒,一拎拎直垂批身,都是灰的、棕的,普通官隊伍長一百多米,之後是匹匹雄壯、綽烈的戰馬,搖着幾丈長的頭噴出來的鼻息都能吹倒幾個人,它們身披深藍色坐墊,上面紋着木葉的徽紋,當中一半的馬匹,日向紋和宇智波紋各分一半,肅穆整齊,咚咚咚的鐵蹄踏得人心肝肺顫,跟在馬後的都是禦先馬役,也是日向紋、宇智波紋各分一半,他們揮着各自的方形旗幟,空中獵獵作響。
足輕持太刀,一拔,清泉雪亮,閃得幾個小童緻盲,他們大喝人群,示意他們低頭下坐,引出身後随從擡的主轎子,轎子沉重,白銀黃金鋼版交錯,釘得雕花突起、玉石槌鳴,高貴不堪的三葉葵紋層層疊疊,一節一階,分脈均等,像三葉芭蕉扇,并外箍一個圓圈,俨然一個大型印章留迹。貂皮棉簾緩緩撩起,似乎目不能視的日向家主眼中隻有留白,看向人的時候,不看人臉,隻看人的脈絡,一根根筋脈盡收眼底,他即可放下簾子。
街邊平民繼續土下座,不敢擡頭。此轎子之後,又是日向家的一大批媳婦、孩子,日向博己不在裡面走,他是分家的,沒資格參加。吊喪似的白衣服族群人在隊伍中都披頭散發,兩眼空空,搞不清他們目光的焦點在哪裡,但他們跟開了神通似的,沒感受到目光,他們已經在直視你了,趁你不注意,頭已經歪了過來,純白的眼珠看着你,吓得人哐哐磕頭。日向從不嬉鬧,飄魂似的轉頭走了,披發有四绺吹散。
接着又是一批棕色、灰色直垂的普通官,沒貴族氣派,男的桂花頭油梳頭,戴護額和矮冠,有人裡衣裡還穿了上忍人手一件的綠背心,厚的很,怕被人刺殺;
女人面覆白粉,鉛重得可以,臉頰上兩大團紅暈,眉目清秀寫意,處處柔美傳情,讓人想不起她們平時是多魁梧的獠獸,接着又是一台轎子,紅芭知道了,這是宇智波家的轎子,幾名宇智波本家壯士把轎子柄扛在肩上,肩頭都不可承受地下沉了,好像家主的氣量是不可估量的,轎子深黑色,黑曜石配黑鑽,轎面三枚凸起的勾玉紋,大得像個椰子長了逗号的尾巴,跟道美餐似的,勾得遊人都來啃食。
窗戶上是姬竹做的竹簾,竹簾裡面一層匹馬棉,是豔紅色,一隻手撩開了鮮紅,露出一張棱角過于明鮮的臉,跟止水描述的一樣,他像是在口腔下颚含了一把刀柄,跟地包天似的,讓人懷疑他說話是不是都是向上噴氣的,牙是不是都是盤牙,才格外碩大。
一女人披散頭發,坐在他身邊,從窗戶縫裡能看到她美麗的側臉,她似乎撫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藏了尊佛在裡頭,千關百愛的,一點風都吹不得,和日向他們一樣,宇智波的族長也掀簾子十幾秒,就放下閉關了。
紅芭和平民百姓都樂得心想,宇智波族長長子這是要生了,又要多一個老爺,多一個小的頂頭上司,豈不是好事一樁!
她噗噗地笑起來,繼續跪在地上,宇智波的轎子後跟着穿正裝的本家人,老人、媳婦、孩子,她在一群身背鮮紅球拍和球柄的仙人裡找到了一個小仙:
宇智波止水,他是鏡的子孫,當然配走在示衆隊伍裡,前去火影樓參拜,他甚至能向大名遞折子。止水一頭卷毛,胖鼻子,和宇智波家其他人妖豔的秀美來說更是英俊潇灑,濃眉毛,挑眼睛,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睫毛短了,不雌雄莫辨,而是快速地武勇起來。
他穿黑色和服,系雪白色細帶,看着像大河劇裡的武士,邁着沉着的步子走着,紅芭吹了口哨,很輕聲,沒想到宇智波都聽見了,止水也朝這邊看來,他更像個仙童了,那白的,盈盈發光,他眼睛也亮了,無聲地對她露出八顆牙齒,陽光一笑,紅芭心裡的酸味兒就不了了之。
“紅芭!”
“止水!”
紅芭一點頭,止水一點頭,他繼續跟着隊伍走,這隊伍後面還跟着幾座轎子,小的很,塞牙都不夠,是鹿丸家的,井野家的,跟一小短截列車廂似的,都鏽了還拿出來,平白無故被人恥笑。也沒幾個人簇擁,一看就知是小族。
平民中流傳着:跟日向、宇智波那樣的豪族,真是一輩子無法堪比啊!
而紅芭呢,對那些小族都很神往,至少他們都有體己人,都有可心人,不必自己在凡塵見挨窩心腳,自然有父母替誰擋着。紅芭想起她的母親,思量一會,覺得她應該在新年到來之前自殺了。
隊伍末尾,是連着的幾箱子财寶,财寶是什麼,沒人看到,就算搬個空箱子,這氣氛,也不得不相信裡面是金銀珠寶,無價玉珏了。還配有記錄人員,跟在後頭,手裡毛筆和宣紙,書寫年賀狀:謹賀新年。
一時間,路上町人眼淚紛紛,哭笑同時,感謝貴族令衆人蓬荜生輝、福贈滿面,祝福語一串又一串地從嘴裡嫌燙似的吐出去,嘴皮掀的幅度不大,榮辱與共似的都突然變優雅了。
止水望着周圍的人,隻覺得周身的寒冷都被熱情驅散了:他在族人中行走,身份高貴,不愁吃穿,手腕上的袖邊是細密縫的,錦緞織的,熏過香的,祈過福的,宇智波閑人不多,專精業務的不少,袖邊敷在手腕上跟被畫裡母親的柔荑撫摸一般,跟他一同走的還有一兩個孩子。這生育率讓人擔憂,不像日向,孩子多得到處跑。他認識帶土,但帶土人小位卑,不來,他倆也不是很熟,聽說帶土常被人欺負。族長的孩子再過半年也要生了,剛好是盛夏,聽說取了名字,叫“鼬”,隻能讓人想起鐮鼬,一種揮刀的風妖,大概是希望他成為個疾風知勁草的人,能在夏天的炎熱中無風自動,不會早夭。
過十年後,鼬自己一想,還是早夭的好。
止水隊伍到了火影樓,人一叢接着一叢進去,三代目猿飛像個糨人,老得皺紋累累,跟粉刺一樣多,他眯着眼睛笑,眼裡好像真的有笑意,皺紋是沒有笑意的,在眼尾角瘘成一縧流水痕。
他們互相道:“新年快樂!”
火影喜歡孩子,孩子們蜂擁上他心頭,身體湧進他懷裡,止水在三代目的懷裡輕輕抽噎,他激動的,臉頰通紅,氣血上戎,發誓要效忠木葉,跟他的祖師爺鏡一樣,火影高興地胸腔發抖,漱漱咳嗽。
止水參拜途中見到了登城的武士,梳着半月頭,腦門上光溜溜的,随身一把長佩刀,一般都叫什麼“丸”,是船的名字,穿肩衣,尤嫌自己不夠肩寬宏威似的。
聽木葉邊緣望樓敲鐘過後,參拜結束,止水跟着家族部隊原路返回,族長妻子宇智波美琴是個宅心仁厚的,教孩子們來坐轎子,族長富嶽自己下了轎,在外牽拽馬匹,跟随在妻子的轎子身邊,一如新婚,他心情很好,眉目都坦誠溫和了,他在積雪上吱嘎吱嘎地走動,雪水沾濕了他的長袴,熨了一長條黑痕,還在往上走。
止水在轎子裡聞着黑方熏香,聽說是戰國時代大名用的貴香,在宇智波家也不常見,是料饒、豐收的象征。
轎子裡鋪天蓋地的黑絲絨,中央一個陶瓷火盆,镂空黑網帽蓋着,當中無煙炭火蒸蒸烤起,飄出的味兒都是金錢的味兒,格外香甜。
美琴撫摸着肚子:“止水有朋友嗎?”
止水小心、恭敬地行禮颔首道:“有族内的朋友,也有族外的朋友。”
“外族的朋友啊,是什麼樣的人?”
“剛剛在路上看到她了,是個做什麼都沒精神的人,懶洋洋的,但是意外的,人有些溫柔,生活也很努力,隻是嘴上從不說而已。”
“啊,交到好朋友了呢。希望我的孩子,鼬,他也能交到好朋友啊。”
“我會成為鼬的朋友!”
美琴幸福地微笑:“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止水道:“隻是,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吧。”
“她家貧,可以說是十分貧窮了,我幾乎沒見過這樣貧窮的人,但她頑強的意志感染了我,希望她能夠出現在宇智波族下一年的資助名單上,算我拜托您了!”
美琴一隻手點着臉頰,她今年二十多歲,風光無限:“可以是可以……她對宇智波的感想如何?”
止水低聲道:“對我們并不了解。”
美琴說:“幫忙是可以,對待他們,還是不要太親切好。”
止水振奮道:“這麼說是可以了,感謝夫人!不知該如何感謝你,我無以言表了!”
美琴笑道:“被我們資助,可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