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芭揣度斑的神色，在他決心赴死之際，其鐵石心腸也會盡善其言，人之将死，性智本善，萬法皆空，空性正見懷胸，即便是斑這般心狠手辣、跋扈嗜血之人，也情難自禁，衰老眉目傷感，背影褴褛筚路，兇悍嚚滑不見，滞留初乖露醜，歸畢天然。

斑陷入松怔沉思，神情淡哀自若，隻是手筋顫抖。紅芭托着老翁的手，問他是否要出去散散心神。斑斷然拒絕。

斑隻問起那個村子：“在木葉的瀑布峽谷邊，可還有我的雕像？”

紅芭疑惑地回想一下，答：“我是外地人，剛到村落，不方便四處閑逛。不然會被店家排擠。畢竟是村落，所以習俗也是農莊習俗……人們總是到處串門，而且注重風平，迷信人情世故……我做的也不是很好，所以沒能去過瀑布峽谷。”

斑自顧自地說：“那座雕像剛剛建成之際，村人還住草屋，用灰岩石做屋基底，背後全是大山，風雨一來，房屋就破碎漏水，人們隻能擠在一起，抵抗寒冷。工匠家若有火盆，便主動拿出來，供大家使用。那火真冷啊，一個低矮的石盆，火苗一線大，盆裡全是灰，還要用筷子撥平煙灰，哼，故作風雅。男人隻能穿小袖不着袴，纏繞簇絨的名古屋腰帶，配上華美的大小刀，女人隻能披發，也穿小袖和腰帶。别人敬畏我們，供奉我們，我和千手柱間隻好每天起個大早，穿當世足具，甲胄，威铠，每天佩戴有巨大前立的頭盔，着日根野護頸，戴佩盾，執刀戟，為村名守衛、護境。”

紅芭問：“千手柱間是誰？”

斑突然開朗、激動地大笑起來：“哈哈哈！柱間！你的名字也無人銘記！”他捂住嘴巴，激烈咳嗽。

紅芭謹慎小心地不看他，斑很厭憎别人注意到他的虛弱，所以紅芭隻是低頭垂目，作塞視傾聽狀：“确實……對于我來說，我的确誰也不記得，也不知道您是誰，您願意給我說說嗎？”

斑揮了揮手，日光照亮了他的手背，上面沒有斑點：“沒什麼好說的。仔細看看我的樣子。”

紅芭更小心了，怕惹他不快，所以呼吸都沒有很用勁，把小臉往他身邊一湊：“我看了，然後呢。”

斑牽動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他笑起來比冷着臉更加惡質、險要：“你若是有機會再回木葉，就替我去終結之谷看看我的雕像，看看它與我是否尚還相像？”

紅芭上下左右打量他的人臉，打了一個冷顫：“好的，我知道了。”

斑喃喃着：“還有我的弟弟，不知是否已經轉生。”他虛虛比劃一下紅芭的身高，眼中黯淡的眸光動搖，他的光晃晃幾下，似乎在注視他難得深愛之物，“若是轉生，也沒有什麼别的希望，隻希望他能夠不挨餓吧。”

紅芭問道：“除了您的弟弟，您沒有其他子女麼？”

斑搖了搖頭：“若我有子女，也輪不到你這個丫頭來送我。”

紅芭傷感地微笑一下，道：“好吧。”

斑閉目回憶，回憶中的他正是最年輕氣盛之際，他頭發旺盛，不拘小節，性格狂放不羁，所以從不立發梳髻，頂鮮紅頭盔，穿魚鱗劄銅胸甲，下身吊挂甲，腿束小腿闆，背筒插開屏箭羽，或叉指示旗，告訴武士這是忍者下克上的盛宴時代。

武士興起在平安朝末期，源氏衰落的時代，侍奉他人的武士與随從無異，但漸漸的，公卿失去了武力統治的能力，武士自立為主，轉而興盛，圈公家地，限公家權，自立将軍政府，取朝廷而代之。忍者在當中，不過小蟲病貓之流。

幾頃年過去，武士奢靡享樂，昏聩矇昧，決疣潰癰，天怒人怨，忍者同當年的武士階層一樣，抓住時代流火的機遇，翻身起仗，從微末做起，囤糧積田，交易往來，強兵煉武，韬光養晦，終于，某日，揚帆起航，箭在弦上，正大光明與古老的武士集團開刃宣戰。斑與柱間正生于忍者初步崛起的時代。

斑實力強筋，力可見骨，與氣吞山河，懷大如牛的柱間不謀而合，兩人作為反叛的忍者參戰，敗少勝多，當時忍者多借穿武士甲胄，在幾十年後才擁有忍者的護額、涼靴套裝，所以年輕的斑，也穿着鮮紅铠甲，時而背弓台箭羽，時而拔銅劍銀戈，他與柱間在世稱“戰國時代”的早晨，占領武士大名某個神宮祭壇，在神宮宮内内閣裡，找到一把形狀猙獰的七枝刀——一種刀戟，傳說中是第一代天皇降服女火仙神使用，基底是普通樣式的武士刀，但七枝刀還在基底刀上分叉出6枝小的短刃，整把七枝刀像一柄多頭燭台樹，斑拔出鐵氣寒寒的七枝刀，刀身光亮亮，還能倒映出斑傲慢的眼神，瓜子臉下巴尖的輪廓。

斑把玩着刀身，刀身一亮，一轉，倒映出另一張臉，他弟弟的臉，是泉奈來了。斑回頭，把刀遞給泉奈，七枝刀刀面上泉奈的臉溫柔而文雅，是如美女般秀麗的臉龐，便是神仙天女也會羨慕嫉妒他的容貌，他多麼俊俏地、頑皮地雙手接過刀，還發出溫潤的感慨，手握着刀柄，便能感受其中不菲的重量。

泉奈擁有高超的劍術才能，笑道:“真是一把好刀。這樣好的寶物能夠被我們找到，說明今日的鴻運在我們這邊，這場戰鬥我們一定會赢的。”

斑抱胸點頭:“那是當然。”

泉奈溫和滋潤地撫摸刀柄:“不知傳說中，天皇是如何用這把刀降伏天女的，好想親眼看一看。”

斑道:“……你相信世界上有天女？”

泉奈神秘的一笑，說:“當然是相信的。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女，如果我能見到天女，一定會立刻許願，下輩子還要轉生做兄長的胞弟。”

斑哈哈大笑，沒放心上，泉奈的話像雨點，一滴輕輕滴落，濕潤了他的靈魂，斑擁有泉奈的信賴、美言，擁有的太多，他們一直在一起，從未分離，斑能輕而易舉地聽到泉奈剖心析肝的告白，以至于并不在意，他忽略了泉奈的心情，轉而激昂地談起戰況:“現在的重要的是打赢！”

泉奈的笑容變得逐漸不真切，鏡花水月一般蕩滌着:“是！兄長！”

年老的斑情不自禁地伸手，要觸摸這一刻，嘴裡喃喃地:“等等……再等等……等等……”

紅芭趕緊抱住了他前傾的身體:“爺爺！醒醒！爺爺？”

斑感受到紅芭的重量，還以為自己又回到年輕時——他身上背的背筒中插有代表宇智波豪族與忍者身份的旗幟，迎風招展時，咧咧響動能夠吓退數百敵人不得近身——斑再次突然劇烈咳嗽，咳得紅芭有種掉惡心的感覺。

斑在發抖:“沒事，隻要再等等……就能……”

紅芭搓了搓手，去捂熱斑的幹手，斑分不清是谵妄癔症，還是現實回魂，緊緊地盤着、抓着紅芭地手，硬生生勒出幾根指頭的印痕，紅芭不敢喊疼，等了好幾分鐘，斑的手總算熱了一點，紅芭的手開始轉涼，斑直勾勾地盯着紅芭的頭頂看了一會，又幻視泉奈兒時柔順黑發的旋頂。

斑的身體癱軟下去，紅芭整個人當拐杖，支着他身體，把他頂着倒退幾步，回到了石座旁邊，紅芭再一頂頭，斑乖順安靜地順着力，被她塞進椅子裡。她摸了摸老頭的額頭，發現快要沒體溫了，繼續搓手頓腳，去捂他的身體。溫度涼了，便趕快拿下，再搓，搓的她手有些要生火燒寮了似的，便能貼着斑供暖。

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紅芭以為斑已經死了，斑才睜開雙眼，眼中尚有神智，有些清明，他明顯不太高興:“……剛剛說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