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陽秋掏出手機給葉一打了個電話,但被他挂斷。
于是她編輯了一條消息發了出去,接着用手指比出數字,無聲地倒數。
三、二、一。
屏幕亮起,是葉一的電話。
“你在哪兒?”他語氣焦急。
“家裡。”許陽秋喝醉後鼻音很重,剛好更有說服力,“網警上門了。”
“我回來了。”葉一說罷挂斷了電話。
許陽秋甚至沒有機會糾正他,不是“回來”而是“來”,因為他早就已經搬出去了。
她發的是:【警察叔叔喊我去警局喝茶,他們說查到我家IP,有非法侵入他人計算機的行為】
這是個十分低級的謊,但她就是賭葉一頭腦一熱根本來不及反應,至少在他到家以前反應不過來。
天才偶爾的愚蠢會讓她覺得格外可愛。
她重新拿了一個紅酒杯,給自己倒酒,這瓶是99年的瑪歌,入口是濃郁的巧克力與莓果香氣,讓她的心情有些雀躍。
葉一急匆匆地沖進來時,許陽秋正坐在中島上,頭頂是一排倒挂的紅酒杯,她左手舉着醒酒器給自己倒酒,右手輕晃酒杯——這瓶酒醒的時間不太夠。
許陽秋側身坐着,緩緩扭頭看向葉一,他眼裡滿是怒氣:“許陽秋!耍我很有意思嗎?”
她喝得不少,身形微微晃了晃,葉一下意識地伸手想扶她,反應過來之後又有些尴尬地收手。
許陽秋玩味地看着他。注意到她的眼神後,葉一的眉頭皺起,不悅地回瞪她。
“那你呢?”她擡手撩了下礙事的頭發,中島很高,足夠她平視葉一,眸光氤氲,“插手我的事好玩嗎?你是怎麼說服天成子公司的線人檢舉公司的?什麼時候研究的周易和星盤?你一個理工男,還懂這些?還能寫出那麼有煽動性的文章。”
許陽秋揚起下巴湊近他:“還有,誰給你的膽子,用校園網去黑其他公司的數據庫,還去删發帖記錄和操作日志?”
葉一做過的事情被拆穿,嚣張的氣焰消失,默默低頭不語,手在身側攥成拳頭。
“啞巴了?說話。”許陽秋的語氣不算沖,但明顯帶着火氣,她自認脾氣很好,但最近總是為了他的事情發火。
“我隻是想幫忙,可你不信我。”他别過頭不肯看她,“那個員工的電腦被我黑了,他電腦裡存了很多......那種視頻......簡單來說,他是個戀童癖。”
“你還敢恐吓他?”許陽秋恨不得一拳錘在他肩膀上。
“他查不到我,我就算用校園網,也沒人能查到我。”
他還拽起來了?
許陽秋涼涼地掃他一眼:“周易和星盤呢?什麼時候學的,你愛好還挺廣泛。”
葉一這回倒是沒頂她,好好回答道:“我的AI寫的。”
她被氣笑了,反問道:“你覺得自己很聰明?沒人能抓到你?”
“有。”葉一站在她面前,終于擡眼看她,“你抓到我了。”
他依然低着頭,擡眼的模樣說不出的心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倔強地不肯讓她看清表情。
許陽秋想起來,他是因為點進那個“如何煎出鮮嫩多汁牛排”的釣魚鍊接,才被孫叔發現。
天才偶爾的愚蠢,總能讓人格外心軟。
她忽然就沒那麼生氣了,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兩人相顧無言。
半晌後,許陽秋伸手從頭頂的勾下來一個紅酒杯,塞進他手裡,語氣多少有些醉意:“陪我喝酒。”
紅酒嘩啦啦地從分酒器流進葉一的杯子裡。
許陽秋倒了一半,突然停手,嘩啦啦的聲音也停止:“你會喝酒嗎?”
“不會。”葉一誠實道。
嘩啦啦的聲音又響起:“那你多喝點。”
葉一的杯子沒動,逆來順受地接着。
“哦對了。”許陽秋突然想起了什麼,“那個戀童癖他......”
“沒有作惡,電腦裡那些視頻都是外網找的。”
葉一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麼,他們都擔心那人真的曾對某個孩子下手。
兩人一問一答之後,客廳再次陷入沉默。
葉一的确是個很好,且很值得信任的人。可葉一年紀太輕,不過是個大四學生。
許陽秋虛握着紅酒杯壁的上半部分,食指指尖不自覺地敲擊杯沿,發出幹脆的聲響。
她早就打定主意要獨自走完這條漫長而狹窄的複仇路,可葉一這個倔脾氣的,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擠了進來,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陪她走了好遠。
等她終于有空回頭看,卻發現自己的每一個足迹上都印着他的腳印,分不開,擦不掉。
知道有人同行的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獨行的路漫長又艱難,她好累,連半步都走不下去了。
可一想到是葉一陪她踏上這條路,她的不安慌亂,卻又蓋過了感激安心等等所有其他感受。
葉一太過年輕,人生路還很長,如果隻是一時上頭決意幫她,那麼萬一行差踏錯,會為此付出比她更重大的成本。
她不懷疑葉一的真心,但真心瞬息萬變。代價這種東西,她情願自己一個人承擔。
葉一這人本身,于她而言不安與溫暖并存,因此她一時無法想通。
葉一突然出聲:“你不生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