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點撥:“再往前想一步。”
羅戟有點頭疼,每次下棋,青杳都愛說這句“再往前想一步”,可是自己想破頭也就隻能想到這一步了,論腦子,羅戟自認一輩子都比不過青杳的,所以聽她的話就對了,聽她的準沒錯。
“你想啊,他是國舅,他想要人手,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在東都的時候,搜查的人知道他的枕頭裡有個信匣,裡面放的是私密的通信,光這一點就說明跟在他身邊很近很近的人出賣了他。”
羅戟用力地點頭,心想青杳不愧是青杳,即便人不在場,也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
“所以他缺的不是人手,是能信任的人。”
羅戟豁然開朗。
青杳用小勺撥着碗裡所剩不多的綠豆沙:“我倒不是說讓你去攀龍附鳳,隻是正趕上人家身邊缺信得過的人,你跟他在洛陽又有這麼一番交情,他還主動說是你大哥的同袍,這樣的關系,你要用起來嘛!”
羅戟深受感動,心中生出一股暖意,青杳始終惦記着的是自己的前程。忙立誓保證說自己明日就去上門拜訪這位救命恩人。
“嗯!這樣才像話,有來有往的,也順理成章。”
有青杳站在背後,羅戟總感覺很踏實,有什麼自己想不明白的,總想找她商量。
“還有一件事。”青杳欲言又止。
羅戟太熟悉她的表情了,關于她即将說的話,心中感到一陣不妙。
前夜,青杳盤腿坐在榻上終于繡上了最後一針,觀世音像徹底修補好了,她揉了揉眼睛。
躺在一旁的妙盈頭枕雙臂,翹起一條腿,懶懶地問:“你真想好了?”
青杳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似的:“想好了。沒有結果的事,就不必開始了。”
妙盈翻了個身,側卧着看着青杳:“你又說結果?你就不能單享受過程嗎?像我一樣?”
青杳把繡像卷好裝入畫套:“我的老師啊,這世間有幾人像您一樣潇灑,能隻要過程,不求結果呢?”
“可你不說不想嫁人了嗎?那能有什麼結果?”
“我不要結果,可羅戟能不要嗎?”青杳趴到妙盈身邊,“等他再長大一點,總要成親的,到那個時候我算什麼?被休的嫂子?沒名堂的姐姐?還是偷偷摸摸的情婦?”
妙盈一想是這麼個理兒,為自己這位學生輕輕歎了口氣。
青杳也躺下,學妙盈翹起一條腿:“我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可他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嗎?平白懷有期待,任由感情洩了洪似的四處漫去,到那個時候心痛的還是我啊。”
妙盈歎道:“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所以不要開始就好了。”
“可是青杳啊,我跟你說過,紅塵債還不清是要攢到下輩子的。”
“那就下輩子再說咯。”
“那你這輩子怎麼辦啊?”
“我現在隻想賺錢,賺好多好多錢,像老師你一樣。”
妙盈有點不忍心打擊青杳的積極性:“我的錢又不是賺來的,是繼承的遺産。”
青杳絲毫沒有受妙盈的影響,依然沉浸在變成富婆的美好幻想中:“到時候我就把這座山頭買下來,修一個最大最氣派的道觀!”
“那得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啊?”妙盈順着她的話往下聊。
青杳想了想:“可能得幾十年吧。”
“那你都成老奶奶了!”
青杳想了想自己變成老奶奶的樣子,肯定是很慈愛的老奶奶。
“要是那個時候,羅戟的老伴走得早的話,我就把他接到山上來……”
妙盈拍了青杳一下:“他那時也成老頭子了,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你找幾個十六七八歲的少年郎行不行!”
青杳咯咯地笑了。
笑着笑着有一絲怅惘。
愛太奢侈了,要不起啊,我得糊口呢。
顧青杳決定滅情絕愛。
青杳把那用紅綢包着的金戒指往羅戟面前推了一推。
羅戟覺得最不妙的事情發生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了想,這東西我不該收,還給你。”
羅戟急了,把紅綢包又推回給青杳:“可這是我送給你的。”
見青杳一動不動,又賭氣說:“你不要,就扔了!”
“你不要跟我賭氣。”
青杳的聲音淡淡的,但羅戟知道她這樣才是最可怕的,因為這意味着她做出的決定已經不容改變了。
“可是……可是……”羅戟覺得委屈,可又說不出可是什麼。
“咱們從前是親戚,自然不分什麼你的我的……”
羅戟問:“那你現在要跟我分什麼你的我的了嗎?”
青杳不敢看羅戟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淚。
“往後……其實之前……咱們已經不是一家人了。”
羅戟心都快碎了,她怎麼能說出這麼冷血的話來!
青杳覺得自己得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了,她吸了一下鼻子。
“還有這個,”青杳從荷包裡拿出碎銀,鼓起勇氣擡頭看了一眼羅戟,努力笑了一下,“珍珠玉容膏我已經用過了,沒法還你了,這個錢你收着,就當是我托你去東都給我買的。今天這些吃的喝的,算我謝你跑腿辛苦。”
羅戟面色陰沉,就盯着青杳。那雙笑眼裡居然會裝着這麼銳利的目光嗎,青杳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青杳,你非得跟我算得這麼清楚?”
青杳覺得嗓子發幹,但還是在心裡給自己鼓勁,快完了,快完了。
“還有,我找到了一個西席的營生,明天就從妙師那裡搬出去了……”
羅戟擡起已經紅了的眼眶,難以置信地問:“你要去哪兒?”
該走了,青杳告訴自己,快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羅戟站起身來,克制着情緒又問了一遍:“你要去哪兒?”
青杳本想說一句“有緣再見”作為最後的道别的,但是說不出口了,突然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在眼淚即将沖出眼眶的時候青杳趕緊提起裙子跑了,多一刻也不敢停留。
羅戟看着桌上的碎銀,和包在紅綢裡露出一角的金戒指,覺得胃像是被誰擰住了,喘不上氣來。
八年了顧青杳,八年了啊,你怎麼能說走就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