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那樣的才情,嫁給了幾乎是個文盲的羅劍,楊骎不敢想象青杳當時是多麼的絕望。
确實跟羅劍相比,羅戟體面很多了,如果當年姐姐是沒得選,妹妹眼下又為何要走這麼艱難的路?
楊骎直言不諱:“你倆走不下去的。”
青杳沒料到他說話這麼直接,導緻她剛剛對他建立的一點點好感因為這句話蕩然無存。
跟羅戟要想走到最後有多難青杳不是不知道,但是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服軟,于是嘴硬地回答:“路是人走出來的。”
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她表情堅決的樣子讓楊骎有一絲恍惚,然後更不甘心了,她才多大年紀,她知道什麼才是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
于是語氣不由自主地又帶上了擡杠:“男人怎麼能依靠女人呢?你不覺得你倆之間是你成熟一點,一直在照顧他嗎?男人任何時候都不能在外面喝得不省人事,讓女人送自己回家!”
楊骎覺得自己語氣已經夠嚴厲了,至少得教給她什麼樣的男人才值得在一起,就仿佛這事從來沒人跟她講過似的。
她似毫不在意:“他酒量不好,而且我們從小就是這樣,也沒有誰必須要照顧誰的道理,相互照顧呗。”
楊骎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包上。
他不甘心,也不想放棄:“你也不看看你倆差着幾歲,你屬兔,他屬狗,裡外裡差出一個輩分來,女大五賽老母,你自己可想清楚!”
青杳蹙了蹙眉頭,沒想到這人也俗得很,竟拿年齡來說事。
“我們都不覺得年齡有什麼問題。我們老家那邊還說‘女大七,笑嘻嘻’呢,”青杳頓了頓,“我聽說大人娶的第一位夫人也比你大幾歲,也沒見你怎麼着啊。”
楊骎打了個激靈,警醒地問:“聽誰說的?”
青杳哪還能記得聽誰說的,大約是梁瑤或者蘇婵随便提過一嘴吧。
“反正就……道聽途說呗……”
楊骎看着她,生氣又氣不起來,但是心中又湧上一股酸意,可又詞窮了,想跟她說道聽途說的事情信不得,畢竟關于自己亂七八糟的傳聞很多,但是他有什麼立場這麼要求她呢?
就這麼默默相對而坐。
“我能問一句,你到底喜歡他哪兒嗎?”楊骎究竟還是意難平。
青杳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的羅戟,他的體溫隔着棉袍傳過來,哪怕冬夜裡,也被這一股暖意環繞了,就像被他的懷抱擁着。
“他話少,在男子中已經算是個了不得的優點了。”
楊骎眉頭一緊,感覺她好像在點自己。
“而且他總是很有耐心地聽我說話,在我難過的時候陪着我,在我危險的時候擋在我的身前。”
他?就他?楊骎不信,可是看着她的表情,楊骎不得不信。在還不認識她的那些年,她是怎麼過來的?他和她經曆過什麼?楊骎為羅戟曾經填滿她的過去感到嫉妒。
“我們是彼此長在對方生命裡的,他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沒有他。我們就像出生時就已經這樣在一起,什麼也無法把我們分開。”
楊骎很想說一句“拉倒吧”,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還是積點德咽下去比較好。
青杳看到楊骎那副快要翻白眼的表情,心中暗暗腹诽他一個聲名狼藉的浪子懂什麼愛情,跟他解釋簡直白費唾沫。
“青梅竹馬,懂嗎?”青杳有點不客氣地來了一句。
楊骎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差七歲的青梅竹馬?”
“怎麼啦?”青杳毫不示弱,“我不過就是一顆大點的青梅而已,不行嗎?”
楊骎沒回答。
楊骎心想若照你這麼說咱倆也算青梅竹馬,我不過是匹老點的竹馬罷了,配你這顆大點的青梅也很合适。
青杳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就算剛才說的那些你都不信,他至少很年輕又很英俊啊,不是嗎?剛才胡姬都一直圍着他跳舞來着。”
這可戳着楊骎的肺管子了。
楊骎看看羅戟,安靜地睡着,面如冠玉的樣子,白白淨淨,寬肩窄腰的,還有雙不輸自己的大長腿,走出去确實體體面面。
但照自己還是差遠了!
自己年輕那會兒,在他這個歲數的時候……
楊骎突然有點沮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間,不得不說,這幾年因為腿腳不利索的關系,疏于騎射,這個腰圍是照着從前二十來歲那會兒漸長了點。楊骎咬牙不服氣。
青杳不知道對面的楊骎心裡都快炸開鍋了,隻覺得自己今天的話已經說得十分透徹,無論他有沒有意思,有什麼意思,有幾分意思,自己都說清楚了,為此感到輕松而平和。
青杳看着馬車進了通濟坊,輕輕拍了拍羅戟叫醒他。
“大人,巷子窄,馬車進去不好出來,您停在巷口放我們下去就行。”
楊骎跟沒聽見似的,吩咐車夫直直地停在了院子門口。
羅戟揉着眼睛從車上下來,走路晃晃悠悠的,她拿出鑰匙開了門,扶着他往裡走。羅戟也不鬧,隻是乖乖地跟着她。
楊骎雙手抱臂靠在門口,冷眼看着她把羅戟安頓在床上坐下,然後打水幫他擦臉,溫聲哄着他去睡覺。
羅戟卻突然抱住她,頭貼在她的胸口:“我最喜歡你了——”
青杳眼看着他要酒後當着楊骎的面叫出“青杳”二字,忙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唇:“噓——”
醉了的羅戟以為青杳在跟自己玩遊戲,于是也學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按住青杳的嘴唇:“噓——”
差點就露餡了。
青杳下達指令:“睡覺。”
羅戟就很聽話地躺在床上,自己蓋好被子。
楊骎站在門口覺得自己很是多餘,清了清嗓子。
青杳趕緊走過去道謝:“給大人添麻煩了,我送您出去吧。”
楊骎皺了皺眉頭:“合着你打算在這過夜嗎?”
青杳心中一抖,他不說這句話之前自己确實是這麼打算的,但是——
她和羅戟突破了禮法的事情應該是隻局限在天地和他們二人之間的秘密。
楊骎偏了偏頭:“上車,我送你回梁府。”
青杳吹了蠟燭,擔心之情溢于言表。
她的表情讓楊骎看了生氣:“走吧,他這麼大人了,還能出什麼事?”
再次上了車以後,兩人很久都沒說話,似乎也沒必要說什麼,該看見的都看見了,該聽見的都聽見了。
“他就是為了你要買那個院子?”楊骎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青杳想起剛才王适說太學裡誰有困難都會去找楊骎幫忙,羅戟也提過想找楊骎借錢先把院子買下來的事,大約他帶楊骎來過這裡。
她看着楊骎,臉上漾出微笑:“是我們倆要一起買下這個院子。”
她的笑容給冬夜染上一絲暖意,但那暖意消失後,楊骎卻覺得更加不勝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