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濟,也還剩下一條私奔的路呢。
她要和羅戟在一起,不必非得求誰來同意。
楊骎的手捏住茶盞,端起來卻沒有喝,看了看王适:“有什麼話就說。”
“大人,美好的東西應該守護,而非破壞,對嗎?”
楊骎看着王适,沒說話。
王适隻是看了看窗外:“大人,他們兩個是不一樣的。”
楊骎對王适這故作玄虛的語氣感到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什麼?”
王适這才看了楊骎的眼睛,深深地望了進去,有一股子淩寒的銳氣,讓楊骎想起來他曾在大理寺待過,他此刻像在審訊犯人。
“大人,太學的學生這麼多,您怎麼單來給羅戟慶賀生辰?”
楊骎渾不在意:“他不一樣。”
王适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很快,很敏捷,他一語雙關地問:“是他不一樣還是她不一樣?”
楊骎聽出了他的雙關卻并無意回應:“我和羅戟在東都有過舊交,過命的交情。”
王适冷冷的聲音不帶一絲采信:“是羅戟覺得和您有過命的交情,您隻是另有所圖。”
楊骎微微提高了聲調,語氣從懶散變得堅硬:“王适!你講話要仔細。”
“大人,”王适并未被楊骎的語氣吓退,“咱們都是男人,您的心思瞞不過我。”
楊骎死死地盯着王适,低聲說:“遠達,你意有所指。”
王适的語氣也緩和了三分,目光盯着茶杯發呆:“大人,妄圖拆散他們的人,太殘忍了。”
楊骎不說話了,少傾,突然笑了一下:“你也喜歡她。”
王适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當然喜歡她。但我的喜歡和您的喜歡,不是一種喜歡。”
楊骎鼻子裡“哼”了一聲:“咱們都是男人,你又能瞞得住誰呢?”
王适笑了:“我喜歡她,所以我盼望她幸福;我喜歡她,因為我和她是一樣的人,如果她是個男人就是我這個樣子;如果我是個女人,就是她的樣子。我以兄長待她二人,如果有人要破壞她們的幸福,我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楊骎微微皺了皺眉,把王适的話在心裡來回過了兩遍,然後他把玩着茶杯,語氣帶上了些許不善:“你若真的盼她幸福,就該清楚她和誰在一起才會幸福。”
“她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會幸福。”
楊骎彈了一下杯子:“羅戟拿什麼跟我争?”
王适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緩緩道:“我們都很清楚,無咎君看重的不是财富與地位,而是品行與秉性。在這兩點上,您又拿什麼跟羅戟争呢?”
楊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由是被這一問問得啞然了。
而王适卻步步緊逼地迫使他認清現實:“他們深谙彼此的脾性習慣,尋常夫婦需要幾年時間建立起來的情感和信任,他們在十年的朝夕相處中早已完成,他們早已是結在一根藤上的果實,我不認為有什麼能把他們分開。羅戟純淨似璞玉,無咎君冰清如水晶,而大人您卻風流多情——”
楊骎把茶杯重重地拍在桌上,打斷了王适的話。
“人不風流隻為貧。”
迎着楊骎挑釁的目光,王适毫無懼色:“如果您敢利用身份和地位為難無咎君的話,請恕我不顧師生情分了。”
楊骎微微眯了眼睛,倒有些欣賞王适的膽色和他的君子氣度,一字一頓地說:“我倒是好奇你有什麼手段?”
酒樓的侍僮送來酒菜,青杳和羅戟也一前一後地回來幫忙布置張羅,鬧鬧哄哄的,把楊骎和王适的對話給打斷了。
而王适見到青杳和羅戟,立刻換上一副笑眯眯和煦如春風的神色,與剛才那個威脅楊骎的樣子判若兩人。
酒過三巡,祝福和慶賀的話已經說遍,王适仍是微微笑地跟青杳說些閑話,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女學和太學的話題,羅戟在一旁一邊靜靜聽着,一邊小心地把魚刺剔掉,然後把魚肉端到青杳的面前。
楊骎看着他們三個人從容又和諧的樣子,又看顧青杳眼裡根本沒有自己這個人,羅戟剔出來的那些魚刺似乎都直接紮進了他的眼睛裡。他素來不甘寂寞,于是決意要大作大鬧一番,為自己赢取些關注。
“你們倆能不能好好吃飯!她是沒有筷子還是沒有手,非得你這麼伺候着她?”
楊骎對羅戟突如其來的發難讓三人都愣了一下,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王适剛想開口玩笑幾句緩和尴尬,卻未及被青杳搶了先。
“我們從小就這樣,”青杳把目光迅速從楊骎臉上挪到羅戟臉上,“大人難道沒有給别人剔過魚刺嗎?”
還沒等楊骎為自己辯解,青杳小刀似的目光就刮到了他的眼前:“是了,大人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自然從來都是别人把魚刺剔好了給你吃,怎麼會有人敢勞煩您呢?”
楊骎幾乎脫口而出:“屁話,我從來都是自己吐魚刺的!”但念及這句話甩出來對她也沒什麼殺傷力,于是半道上又給憋了回去。
王适覺出這對話中有他不知道的言下之意,他看了看楊骎,也看了看青杳,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隻有羅戟無招勝有招地向楊骎解釋:“青杳小時候被魚刺卡過一次,所以我才——,”說着他看了看青杳,目光十分溫柔,“老師沒有惡意的。”
楊骎看見青杳盯着羅戟目不轉睛,仿佛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樣子,心中更加來氣。
“你急什麼?我不能說他?”
“今天是他的生辰,這裡又不是學宮,請您不要這樣……高聲指責他。”
青杳越要回護羅戟,楊骎越要找茬。
“我不是他的老師嗎?”
“講道理的才算是老師!”
楊骎站起來:”我怎麼不講道理了?咱倆誰不講道理!”
青杳也不甘示弱地站起來,可惜半路上就被一陣咳嗽給震得彎下腰去,讓這場沒頭沒腦、無理取鬧的吵架中途斷了火,羅戟扶着青杳坐下,楊骎拍了一盅銀耳雪梨炖枇杷在她的面前。
“趕緊喝了吧,潤燥止咳的,”然後拿手指着羅戟的鼻子,“你是不是沒常識,她咳成這樣,你還一個勁兒給她吃魚,魚是發物,越吃咳得越厲害你不知道嗎?”
羅戟無辜成為了這場指桑罵槐的吵架的最終擔責人,但是他卻完全沒覺得不對,一邊對着楊骎點頭認錯稱是,一邊端起那盅銀耳枇杷炖雪梨就要作勢喂青杳。
王适現在看來了是怎麼個情況,立刻出面打圓場:“哎呀這麼好的魚,刺剔得幹幹淨淨,無咎君今天沒有口福,那就便宜我吧。”
說着将魚從青杳面前端到自己這裡,還做了鬼臉,讓咳嗽平複下來的青杳微微笑了笑。
“羅戟,看不出來嗎?你一個勁兒地巴結女學的顧先生,楊先生吃醋了,你也不想想誰給你的試卷打分?”說着給羅戟使了個眼色,“趕緊巴結一下楊先生啊!”
羅戟聽出王适在打趣自己,腼腆地笑了向楊骎敬酒,楊骎繼續呲哒了他幾句,局面緩和了下來。
羅戟看青杳不怎麼咳了,還說自己要代青杳向楊骎敬酒:“青杳,你不知道,之前是楊先生好心把你從前上學時候的老師的地址給我,我才能聯系上他們為你寫薦信的。”
羅戟這麼一說,又喚起青杳壓在心底對楊骎的一分感激和一分内疚。确實,沒有他,自己也就沒有許鳴先生的推薦信,也就不會有參加考試的機會了。
如此說來,那天自己在病中對楊骎發的火屬實有點大,但他……也做了令青杳難以啟齒的事情。
是以青杳在心裡别扭着、倔強着、不想見到他,不想原諒他。
楊骎驕矜起來:“就這麼感謝?别說敬酒,連茶也不端一杯?輕飄飄的,我的幫忙這麼不值錢?”
青杳知道他這話是在說給自己聽,但是她就是不想軟下身段向他低頭。
但是羅戟并不知道青杳這些複雜思緒,很是誠懇地表示一定要帶着禮物登門拜訪的,然後他看了看青杳,替她表态說等青杳身體完全康複就上門。
“你說話算話嗎?”楊骎表面上在對羅戟說話,但眼神卻在瞟青杳,“你能做得了她的主?”
“能,”青杳突然接過話頭讓楊骎毫無準備,“不單是要為這樁事好好謝謝大人,一事不煩二主,我們還有一樁事有求于大人,怕隻怕大人貴人事忙,不肯答應我們倆這一樁小小的請求。”
楊骎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他看了看青杳,沉聲道:“這就算感謝了?心意不誠吧?怎麼還給我添活?”
“大人,”青杳端起酒杯望向羅戟,然後又看向楊骎,“羅戟曾說在東都的時候與大人曆過生死,而楊大人又比他年長不少,請您不要嫌我們鄙陋,收羅戟為義子吧。”
青杳這話一說完,羅戟和王适都驚得站起身來。
楊骎雖然還坐得挺穩,但也沒料到顧青杳會用這樣的方式把他“架”起來,擺明了是一個落定名分、劃清界限、不答應也得答應的“逼宮”架勢。
“青杳,這不合适,”羅戟的聲音都帶着點顫音,顯然是被這個提議吓到,“楊老師這樣年輕,怎麼能做我的義父呢!”
青杳将銳利的鋒芒藏于清澈的杏眼最深處:“二郎,你是覺得楊大人資曆和年紀不足以做你的義父嗎?”
這句話一出,羅戟要是再拒絕,那可就是得罪楊骎了。顧青杳在用這樣的辦法同時脅迫楊骎和羅戟兩個人。
顧青杳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楊骎都要感慨一番她這腦子在算計自己的時候是真靈光,自己若是收了羅戟為義子,将來少不得要對他多有提攜,而且還得為他的婚事操心呢!他們倆從前那樣的身份,不使點手段,不找點關系,怎麼可能在一起!
顧青杳是把他楊骎當成百寶袋了。
王适領會了青杳的意思,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給楊骎和羅戟面前的杯子裡斟滿了酒,說自己今天不僅趕上了雙喜臨門,搞不好還能親眼見證三喜臨門呢。
楊骎的手指扶着杯子,卻始終不肯端起來,他擡了眼睛看顧青杳,心底贊她好手段。
楊骎“啪”地把筷子拍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