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的次日,青杳就去登門拜會了萬年縣主李真如海,表明了自己在女學中願意追随她的想法。
對于青杳來說,攀附萬年縣主這個決心并不難下,她需要給自己找一個靠山,正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為這個靠山所利用的地方,這讓青杳感到很安心,各取所需,有共同利益,這段關系才能長久。更讓青杳沒有任何猶疑的是對方是個女人,與她接觸出入方便,不必擔心有人瓜田李下說什麼閑話,其實這一點是讓青杳覺得最合适最滿意的了,投靠真如海,很完美。
在側廳候着的時候,青杳還在想自己的名字有“青山”之意,所以攀附萬年縣主,其實是給自己找了個“靠海”,不過山海相會能成事,是個好意頭。
侍女帶青杳進内廳時,萬年縣主李真如海正閑閑地靠在貴妃榻上剝橙子,隻見她身穿一件家常的銀紅色南客聯珠團窠紋樣子的圓領袍,領口處綴了一圈白兔毛,淡掃兩道峨眉不施粉黛,更顯得她面色紅潤泛出健康的光澤,她皮膚白,養尊處優的手腕圓潤優雅,戴着一隻翡翠镯子,色澤濃郁,嬌豔欲滴,綠光煥發,叫人挪不開目光。
青杳在心中暗暗贊歎萬年縣主用色簡直也像她的為人一樣大膽鮮活,長安城裡有幾個女子敢用銀紅配翠綠?可她就偏偏可以,而且在一段羊奶般的雪膚襯托下将這紅綠配得相得益彰,又聯想到她擅長作畫,恐怕這對色彩的敏銳天分是與生俱來的,不覺對她又生出三分好感。
真如海留意到顧青杳盯着自己的手腕看,擡起眼來望着她一笑:“太學裡規矩嚴,戴首飾都要管,趕明兒開了學我這些金的玉的好玩意兒都不叫戴了,可把我急得,這兩天得抓緊把它們拿出來曬一曬呢。”
青杳聽她說得有趣,也跟着笑了,兩個女人坐在一處一邊吃橙子一邊絮說些閑話。
萬年縣主是個急性子,寒暄後話題一轉又轉到女學改制的事上來,青杳沒急着答話,隻是把剝下來的橙皮扔進炭盆裡,随着一股清甜又帶有一絲澀的香氣散漫到屋中,青杳站起身,慢條斯理地說:“我有件見不得台面的小事想請縣主替我出頭。”
真如海淺淺地笑了,身子往後仰了仰靠在墊子上,明人不說暗話,兩個素不相識、萍水相逢的人要結盟了,是得彼此拿出些誠意來。
先小人,後君子,這種疏離中透着原則的作派到讓真如海對顧青杳有些欣賞。
她見過太多上來就熱絡逢迎的面孔,似乎初相見就有夙世緣分,但人品終究要事上見,越熱絡的人在重要關頭越靠不住。
可以對着她真如海熱絡逢迎的人,扭頭也可以向别人獻殷勤,人情翻覆似波瀾,誰當真誰天真。
真如海回想起和顧青杳在冬狩時初相見的情形,當日受了夏怡的影響,以為她是那種用狐媚手段誘惑有婦之夫,以作為進身之階的姨娘之流,沒給她什麼好臉子。可時間最能考驗人品,當日夏怡絲毫不顧真如海的處境,扭頭就放她的侄女去太子那裡獻媚害得她被皇後斥責,而眼前這個顧青杳倒是靠着一腔才學一鼓作氣從女學師的考試中拼殺了出來。
現在真如海再看坐在自己對面的顧青杳,清秀柔和的一張瓜子臉,圓圓的杏眼,眼尾略略下垂顯出無辜的嬌憨感,笑起來眼下兩道明潤飽滿的卧蠶,端正秀直的鼻梁,整個人看上去幹淨又清澈,垂首低眸的刹那還透出些倔強和堅韌,有一種嬌弱但并不脆弱的美感,像水仙花一樣。
她不是那種能搶人夫君的人,真如海相信自己對女人的直覺和判斷。
“小事?”真如海笑眼彎彎,“說來聽聽。”
青杳應邀和真如海手談一局,侍女便把茶飲點心和水果都挪到了暖閣裡,又把炭盆燒得旺旺的,穿着棉袍的青杳都有了微微汗意。
真如海執黑子,率先落下起手:“你确定這樣就夠了?有我給你撐腰,要打要罰都随你。”
青杳從棋盒裡捏起一枚白子放在指間把玩,偏頭看了看窗外廊下。
初試那日故意為難青杳、搜身後不讓她穿衣還弄髒了兔毛披襖的那個老嬷嬷此刻正在廊下站着。
或者說,凍着。
青杳請萬年縣主真如海出面把老嬷嬷從宮裡請出來,隻說有女學考試的事要問,也不指明是哪一樁,人來了就說縣主在忙讓她在廊下候着,并且剛才在進門第一道偏廳時就将她脫下的披襖拿走了。
此刻那個老嬷嬷就穿着一層夾襖在廊下站着,凍得瑟瑟發抖。
她的名字是梁瑤早就查到了告訴青杳的,隻是當時青杳還沒想好要怎麼報複回去,畢竟是宮裡的人,平日裡也見不到,所以當日她整治起青杳來毫無顧忌。
隻不過青杳現在找到“靠海”了,說什麼也要狐假虎威一回。
青杳把白子放在棋盤上,落子無悔:“這樣就好,當日她在耳房裡搜完身不許我穿衣服害我着涼病了一場,一來是存了為難之意,二來也有羞辱之心,但我走運最終趕上了考試,所以得饒人處且饒人,讓她在廊下凍一陣子,也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真如海盯着棋盤:“你倒是仁慈,你可想過她日後若要再為難你呢?要知道閻王易見,小鬼難纏。”
青杳望着真如海笑:“我現在有縣主撐腰了嘛!”
手談最能見心性,青杳觀真如海的棋路,是個以攻為守、大開大阖的路子,逼得自己不得不花很多精力防守,卻依然有了頹勢。
“你屬什麼的?”真如海突然冷不丁地擡頭問青杳。
青杳的目光還停留在棋盤上尋找突圍的轉機,随口應道:“我屬兔。”
“那我比你大一歲,”真如海又吃了青杳幾個白子,“我屬虎的。”
青杳敗勢已現,難免有些悻悻:“難怪呢,縣主的棋也頗有虎狼之師的威風。”
說完,在棋盤中央投下兩子,表示自己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