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海沒有掩飾自己的得意,端起茶來喝了兩口,放下茶杯正視青杳問她:“你知道你輸在哪嗎?”
青杳心裡其實有數,隻是此刻是個要讓上位者“教我”的時候,于是端着茶杯微微搖了搖頭。
“你落子之前想得太多了。”真如海直言不諱,“瞻前顧後,反而贻誤戰機。”
青杳垂眸點了點頭,手談果然見心性,真如海的話一針見血。
“其實咱倆棋藝差不多,我不過赢了個氣勢,”真如海指了指棋盤,“慘勝如敗,你其實并沒有輸多少,繼續下去也許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青杳無奈地笑笑:“世事如棋,棋盤上的得失不過是三五子,可到了人生……有時失了先機,就再也追趕不上了,遑論翻盤。”
真如海不知顧青杳為何生出此番感慨。
青杳隻是突然想到自己似乎從小都是這樣的性子,做事必先往前想三步,做好最壞的打算,甚至還要有兩手準備,一番籌措謀略下來機會也許就飄走了或者被人截胡了,可是也許人生就是需要一些沖動和賭性?
青杳不敢賭,隻是因為她輸不起罷了。
她所擁有的太少,而又件件來之不易,舍不得拿出去冒險。
所以最後隻能成也守勢,囿也守勢了。
青杳突然有一點點羨慕真如海,她的出身和背景讓她能夠無所顧忌地去大膽嘗試一切,就算是輸了也不要緊,還有家世為她托底。
能托住人的,才叫做底氣。
“縣主攻城略地有大将之風,做大事業,就是要有這樣的勇氣和豪氣。”
雖然是恭維之語,但青杳是發自真心,但這句話卻讓真如海臉上的笑容淡了。
“人不可能永遠所向披靡,一味往前沖,是會撞得頭破血流的啊。”
青杳覺得真如海似有言下之意,正不知該如何回應時,倒是真如海一笑而過了。
“我喜歡往前沖,自矜一點說是個做統帥的性子,不甘屈于人下。你呢,行事穩妥,考慮周全,是塊做軍師的料子,你我合作,恰可以取長補短,來日可期!”
在廊下凍了半個時辰的老嬷嬷被傳入暖閣,面無血色,嘴唇哆嗦,老嬷嬷看了看萬年縣主,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青杳,登時明白今天自己遭此劫難的因果,立刻跪下求萬年縣主大人有大量,高擡貴手,她當日也是受人所指,并非真心有意為難青杳這位貴人。
青杳一直坐在一旁沒說話,靜靜聽着真如海三言兩語從老嬷嬷嘴裡問出來當日夏怡指使她為難青杳的細節。
青杳才知道,拖延時間差點毀掉自己前程的價碼隻要一兩銀子,不禁覺得諷刺,啞然失笑了。
“娘子,”老嬷嬷匍匐在青杳的腳下,抓住了青杳的袍子,“老奴人微言輕,不得不聽那位夫人的,可是老奴最後還是放您走了,而且老奴看到您考中頭榜頭名就知您前程遠大,自然是不會跟老奴一般計較的,請您大人有大量,寬恕了老奴吧!”
青杳的目的也達到了,無意繼續為難一個老人家,老嬷嬷被萬年縣主警告了幾句,又賞了她點碎銀子,千恩萬謝地走了。
青杳心裡突然湧上了莫可名狀的感覺。
自己當日受寒都大病了一場,那個老嬷嬷在寒冬臘月裡凍了半個時辰,回去會怎麼樣呢?
以及為了一兩銀子就可以毀人前程,說明她手頭很不寬裕,可她是在宮裡的老人了,從哪裡掙不到這一兩銀子?
青杳突然從心底生出一種後怕,自己到了她這個歲數會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了眼前的蠅頭小利,可以無視黑白?她現下雖然考上了女學師,隻是聽上去體面,實則無品無級,上了年紀後難保不會成為老嬷嬷那樣。
青杳一時覺得自己仁慈得無可救藥,竟然同情害過自己的人,活該人善被人欺;
一時又對未來生出了不安和懼意,隻有和眼前這片“靠海”綁定了,隻有她好,青杳才能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青杳甚至都不是官場中人,卻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官場水深。
“你的事解決完了,”真如海吐出一顆櫻桃核,她的雙唇被櫻桃的汁水染得鮮紅,露出一種帶有危險誘惑的美感,“我這裡也有件不上台面的小事,需要你替我出面。”
雖然她沒有明說,但是青杳心裡明白,結盟不是件小事,彼此都需要付出一些誠意甚至是代價。
這是投名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