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過後,二月裡的夜色仍是涼涼的,青杳雙手背在身後沉默前行,楊骎挑着燈籠照亮,燈光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道路一側的桃花開了,春風一吹,花瓣飄飄零零地落到護城河的河面上,流水淙淙,很是盎然雅意。
行至巷子口,青杳停下腳步:“就送到這兒吧。”
楊骎不解:“前頭還有一段路呢。”
“就這兒吧,”青杳低頭擺弄挂在腰帶上的璎珞流蘇,“不然叫鄰居看見了要說閑話的。”
“說去呗,怕什麼的。”
青杳覺得自己簡直在對牛彈琴,在夜色中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擡腿往家走。
“哎,顧青杳——”
楊骎突然的高聲讓青杳轉過身子瞪了他一眼,這個人仿佛生怕鄰居不說閑話似的。
“又怎麼了!”
楊骎笑嘻嘻地和她磨蹭時間:“明早我來接你?”
青杳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
楊骎闆起面孔:“你怎麼回事!明天是月旦!你忘了?”
青杳差點就忘了,趕緊“噢”了一聲,說道:“我沒忘,不用你接,我自己過去。”
楊骎還想再和她多待一會兒,于是隻能沒話找話:“那結束了一起吃飯?”
青杳一想到明天要早起就想趕緊結束對話好回家睡覺:“再說吧。”
“你想吃什麼?”
“随便吧。”
“刀魚馄饨好不好?我知道東市有家鋪子,魚湯特别地道。”
青杳沒有明着拒絕,隻是說:“唉,太遠了,算了吧。”
楊骎絲毫沒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依然上趕着很熱情:“那去我府上,我給你包荠菜餡兒的大馄饨吃好不好?現在正好是吃荠菜的季節呢!”
“太麻煩你啦。”
“不麻煩,這有什麼麻煩的!”
青杳被這熱情給搞的拒絕無門了,沉默了片刻,才硬着頭皮說:“不去啦,結束後縣主找我有事兒呢。”
楊骎這時才算聽出她的抗拒之意,想到自己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很是讪然,一時間,兩人俱都無話了。
青杳想走又不能走,就生生地尬在原地。
楊骎伸出手似是要表達什麼,又沒想好似的中途收了回去,欲言又止。
最後他繞着青杳轉了兩圈,終于破釜沉舟地開口問道:“這麼多日子沒見,你就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青杳見夜色中他好大個人形,大馬猴子似的,不知怎麼的竟生出了些想唠叨的心思,于是就歎了一口氣。
“唉,我說你也老大個人了,成親有什麼好躲的啊?”
楊骎聽顧青杳突然端起一副老太君的語氣數落自己,心下覺得有些好笑。
于是言不由衷地賣慘道:“唉,沒意思,家裡逼着娶的媳婦,不想娶。”
浪子。
青杳在心下給他下了嚴謹的論斷。
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安生日子不過,就喜歡流連花街柳巷,或者躲在船艙裡跟個野鬼似的。
這人真是無可救藥了。
青杳替萬年縣主感到不值,她那麼好,怎麼偏偏看上了他這麼個玩意兒。
想到萬年縣主着急擔憂的樣子,青杳忍不住為她說幾句話:“你不在這幾天,她着急上火的,要我說你也是太沒有心肝了。”
“她?”楊骎被這話搞得摸不着頭腦,尋思半天這個她指的是誰,“你說真如海?拉倒吧,她為誰着急上火都有可能,反正輪不到我。”
這話說得近乎冷血,青杳幾乎忍不住要拿鞋底闆抽他。
“反正我也不知道你們兩個之間怎麼回事,”青杳覺得自己今夜說得話太多了,管了自己不該管的事,“總歸能做夫婦是很深很深的緣分,過往有什麼誤會是不能釋懷的呢?”
青杳擡起眼睛看看楊骎,看不出他的悲喜,想到他不能人道的傳聞,以她上元燈節那夜的經曆判斷應是假的,那麼他和萬年縣主當年洞房花燭夜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就是隻有當事人才能知道的秘辛了。
“有什麼話不能說開呢?”青杳不免想到自己和羅戟,愈發覺得這二人有些浪費光陰,“你們兩個門當戶對,任誰看都是良配,我簡直不明白,簡直覺得你們兩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青杳念及和羅戟隔着的一道又一道、一重又一重阻礙,不由得有些羨慕楊骎和真如海,他們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所有人都希望他們在一起,可是他們偏偏要作天作地作出花樣來。
青杳認定這破鏡不能重圓是楊骎全責,心裡對這個人長久以來的褒褒貶貶又多畫了一個叉。
楊骎的語氣卻突然帶上了激動和克制的憤怒:“你懂什麼?門當戶對就該成親?所有人都覺得我們般配,我們就能幸福?這是什麼歪理!”
他一兇,青杳就不說話了。
本來今夜她就說了太多話,這本不幹她的事,她不該多說的。
但她好像不吐不快似的,還是由着性子多說了最後一句。
“我們要是有你們這個條件,也就沒有那麼多痛苦了!”
說完,也不理楊骎有什麼反應,踏着夜裡涼風回家了。
古怪的是,院門卻沒有鎖。
青杳猶疑着,回想自己出去時肯定鎖了門,便疑心是家裡遭了賊,正想扭頭轉身跑回去找楊骎幫忙,卻被從房中沖出來的羅戟一把攬進了懷裡。
青杳又驚又奇,愣愣地站着,像一根盡職盡責的木棍。
“對不起,對不起……”
羅戟的手臂很有力量,青杳被他輕輕一帶就雙腳離了地,沒有着力之處,隻能伸出手臂回抱回去,下巴淺淺地擱在他的肩頭。
“回來了啊?”
青杳也不知怎麼的,居然問出這麼一句。
羅戟帶着鼻音“嗯”了一聲,呼吸噴在青杳的耳側,癢酥酥的。
“還走嗎?”
青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問了這樣一句。
“事情全都解決了,我們再也不用分開了。”
一陣夜風吹過來,吹落了滿樹桃花的花瓣,沐浴在這場花雨裡,青杳覺得像做夢一樣,這個夢裡,她醉得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