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在兩學兼着個閑職的楊骎還煞有介事地給自己寫信,邀請真如海去給女學講授兩堂畫技的課,再一看女學的生員這麼沒有水平,真如海真是一點興緻都沒有,去了也不過對牛彈琴罷了。
真如海轉身欲走,忽聽身側一人說道:“這畫尋常看也不過就是尋常罷了,在雨裡看說不定能看出幾分意思。”
就是這句話,讓真如海頓住了腳步。
那時的真如海不可能想到她跟那個人會有後來那麼多的牽絆。
回憶起來,那一天沒有什麼特别的,那句話也實在是沒有什麼特别的,但那卻是一個偶然的也是必然的瞬間。
真如海循着話語聲看到了說話的人。
一個很英俊的青年,身姿像一柄長劍。在南方這樣的高個子少見,真如海就沒控制住地看了一眼,又多看了一眼。
他隻穿了一領黑色的圓領袍,袍子的樣式很簡單,但是領口和袖口卻是很講究的手繡葡萄花紋,很不顯山不露水的打扮,看不出出身,但又是很不凡的,因為這樣的身姿、這樣的穿着還有蹀躞帶上那塊墨玉的玉佩都讓他通身的氣派和身周很格格不入,但是是好的那種、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那種格格不入,叫人簡直無法對他視而不見。
真如海覺得他有資格跟自己交談兩句,于是主動問:“你剛才是在和我說話嗎?”
青年把目光從畫上收回來一瞬,看了一下真如海以示禮貌,然後立刻又回到畫中去了。
“我本來沒有在和任何人說話,不過,既然你聽到了,那就算是在和你說吧。”
這話簡直回得莫名其妙,真如海無法容忍遇到了一個比她還要驕傲的人,于是反譏道:“你經常這樣旁若無人地說話嗎?還是你喜歡自言自語?像個傻子一樣?”
那個人這回徹底把目光從畫上收束回來,毫不客氣地打量這個出言不遜的小美人,絲毫不相讓地聳了聳肩幫:“那跟你又有什麼關系呢?”
說完他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你經常這樣和陌生男子搭話嗎?像個沒有教養的蠻女一樣?”
真如海被激怒了。
在此刻之前,沒有人敢跟她這麼說話!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沿着曲江樓的樓梯下去了。
真如海站在樓上遙遙地喊:“你給我站住!”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生氣,也許是從來沒有人這麼堂而皇之地忤逆過她。
但是那個人不出意外地并沒有站住,真如海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大氣性,真的就追了下去,真的像一個沒有教養的蠻女。
現在回想起來,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怎麼了,像是被小鬼附身了一樣,她的行動、她的話語全都不受自己控制,命運像是一隻手,在她的身後,推一把、又一把、再推一把,把她推到了那個青年的面前。
“你剛剛說這畫尋常是什麼意思?”
青年已經翻身跨上了一匹黑色的駿馬,居高臨下,讓真如海覺得自己沒來由地矮了。
“尋常,就是一般、很普通的意思。”
“我知道尋常的意思!”
“那你為什麼還要問?”青年用缰繩輕輕地勒住似乎随時都要蹿出去的駿馬,“我以為你是蠻女,聽不懂尋常的意思才解釋給你聽的。”
真如海從小到大,被人稱作美女、仙女、神女,卻從來沒人敢稱她作蠻女!
“你這個……”
真如海尚沒有想出還擊的詞語,那青年笑了,笑容很是明朗如泉。
“你看過會昌寺後山崖洞的《白骨罔像本願圖》嗎?”
真如海不想承認自己沒有看過。
“想看的話記得月圓之夜去看,白天看不出名堂來,那幅畫才叫做很不尋常!”
他縱馬在長安的街道上飛馳,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劃出風馳電掣。
真如海在衣袖裡捏緊拳頭,她心裡想:“這個人,真的很讨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