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杳被一陣短促的劇痛給疼醒了。
皺着眉睜開眼,她找到了疼痛的來源——她的右手正被楊骎握着,說握甚至不太準确,楊骎的兩隻手,一隻捏着青杳的手,另一隻攥着她的腕。
楊骎還昏睡着,此刻閉着眼咬牙切齒地對着青杳的手使勁兒,青杳整條胳膊因為保持同一個姿勢已經麻木,她試圖抽手回來,但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楊骎褪去了上衣,光着膀子趴在低矮的床榻上,他的後背上新添了五道刀傷,三深兩淺,雖然隻是傷及肌理,于性命無礙,但是血流成河,傷口看上去也很吓人,軍醫像和面一樣往他後背上一把一把撒止血的藥粉,他起先還痛得哼兩聲,後來就暈過去不省人事了。
他直挺挺地壓着青杳倒地的時候死死攥握住了青杳的右手,鉗子似的,仿佛青杳是他奔襲千裡親手捉拿的逃犯,在他昏過去以後,軍醫們想了各種辦法都沒能夠讓他松手。
“要不,”青杳建議,“剁了吧?”
軍醫愣了一下。
青杳壓抑住疲憊和煩躁:“剁他的手,别剁我的。”
顧青杳覺得自己的表情和語氣都很認真、很嚴肅,但軍醫們卻統一地認為她在開玩笑,并且還真的笑了。
于是青杳就這麼被迫地留在了楊骎的帳中。
床榻很低矮,楊骎四仰八叉地趴着,軍醫也不給他包紮傷口,說傷口愈合拆紗布的時候連皮帶肉地扯開更疼,就這麼讓他晾着,隻在他腰部以下給搭了條毯子禦寒,雖說帳中的炭盆燒得也是非常溫暖,并沒有讓青杳受凍也就是了。
楊骎大約是在發燒,鼻子呼出來的氣像兩條小小的火龍,噴在青杳的手背上,青杳的手被他攥着,胳膊也幾乎動不了,隻能以一個别扭的姿勢委頓地斜倚靠在床榻上,與楊骎的面孔相對。
青杳殺了摩思力以後沾了一頭一身的血,黏膩而腥臭,讓她十分受不了,渴望用溫水将自己從頭到腳洗個幹淨,可是被這麼個人、被這種方式給扣住了。
就在這當口,楊骎又不知夢見了什麼,睫毛一抖居然掉落了兩大顆的眼淚,俱都噼啪砸在青杳的手背上。
青杳還是第一次感受到眼淚從滾燙瞬間變得冰涼的感覺。
這人到底還有完沒完了,青杳可不想在他的帳子裡這麼歪歪扭扭、腰酸背痛地待一宿。
于是青杳伸出自由的左手,使了點力氣,劈頭蓋臉地扇了楊骎一下,發出清脆響亮地“啪”一聲響。
青杳沒想到這一下還真給楊骎扇醒了。
楊骎一個激靈,驟然地睜開了眼睛。
他剛想動一動,就牽扯到了背後的傷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的,想起自己受了刀傷,于是繼續老實趴着了。
眼前是顧青杳的臉。
楊骎懷疑自己睡迷糊了。
他和她兩個人,就這麼脈脈無語地對視了一會兒,楊骎醒明白過來,才意識到這不是夢。
眼前的人,眼前的臉,都是真實的,是顧青杳。
“她就這麼一直守着我,”楊骎心裡突然湧起一股溫泉似的,非常甜美地想,“她就這麼一直看着我,陪着我。”
“撒手。”
青杳見楊骎醒了,卻又仿佛沒清醒,跟個愣小子一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讓他撒手,他也跟聽不懂人話似的,左手該握着還是握着,右手該攥着還是攥着。
但青杳忍不得了,她往外抽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急了:“我讓你撒手!”
但這一下動作抻到了青杳的麻筋,她愁眉苦臉地呻吟了一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有人掀簾子進來了。
“喲,兩位大人都醒啦?”
來的是一個娃娃臉的年輕軍醫,因為長得面嫩,二十多的歲數了還像十七八似的,又是個圓臉龐,青杳看他就比旁的軍醫更親切,管他叫“小大夫”。
小大夫先走近床榻查看了一下楊骎那像裹着一層面粉似的後背,用手指輕點了幾下,又扪了扪肌理,發現已經不再滲血,說明傷口已經開始自主愈合,便放下心來,再一看青杳面目痛苦地半歪半坐在地上,才訝異了一聲:“喲!還攥着呐?”
楊骎發現這個小崽子似的圓臉軍醫似乎格外喜歡一驚一乍,每一句話非得以一個“喲”字打頭,否則便好像不會說話了似的。
通過小大夫的眼神和手指的方向,楊骎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還死死地抓着顧青杳的一隻手。
而青杳此刻真的忍不得了,大聲道:“我讓你撒手!”
楊骎恍若受驚,立刻松開了自己的魔爪。
小大夫非常敬業地接管了顧青杳被攥了好幾個時辰的手,隔着袖子托住小臂,見手腕上幾道指痕印兒已經泛了青紫,幾乎是本能般毫無意識地,他對着那青紫痕吹了吹。
青杳倒沒覺出什麼不妥當來,但楊骎看着活像在眼珠裡紮了一根針似的,覺得這小崽子在占顧青杳的便宜,恨不得一腳把這小子踹出二裡地去,若非背上的傷口疼得他直翻白眼和嘶嘶抽冷氣,他真的會付諸行動的。